“老岳,我不糊涂。如月的女儿,是遭了些磋磨。我现在都已知道。”
往日,他只当明玉是肃陵侯府一个妾,不过漂亮些,受宠些,时不时由夫君领着,到跟前寻点体面,未多留意。
这不是他大意。他一个公爹,没事盯着儿子年轻美貌的房里人做什麽呢?况一个外来的小女子,无根无基,又有褚策那厉害的丈夫管着,能闹出什麽事?儿大女大,家事随他们去了。
直到前日知道明玉是如月女儿,他遣暗使去查,就该知道的知道,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。
好嘛,经历是有点复杂,牵扯的男人有点多,但褚铭不是迂腐不化的人,不嫌弃,甚至可以理解——
双十年华的小美人,爹不在,娘不管,前头的男人顶没用,死了,难免走些弯路。况且,她一金枝玉叶,若不是落了难,哪轮得到三儿收进房里。而这些年,别的不说,就冲她跟着三儿鞍前马後地吃苦,除了过于受宠,没听过谁指摘她的德行,他褚铭就愿意认这个媳妇。
“老岳啊,可你见了就知道。那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,相貌好,性情好,心眼儿也实。出身非比寻常,却一点也不骄矜,与三儿情深义重,待他极好。我做爹的,不过顺水推舟,哪有不成全的道理?”
岳翀闻之沉吟。
说这女子待三儿好,他也听之见之。犹记得年前一个雪夜,褚策与几位近臣在王宫议事,事毕出门,密雪纷飞,岳翀与诸公都哆嗦着等车,唯褚策家的早有一辆马车在宫门等候。
须臾,身披银鼠皮斗篷的美人下车,递了手炉,姜茶,亲手为他披上大氅,细致温情,直叫褚策都不好意思起来。低声与美人商议,“这姜茶,分一些给岳叔他们可好?”
那美人笑嗔:“傻瓜,随你。”
如今想来,那美人应就是柳家的大姑娘,夏侯如月的女儿了。
那情那景,岳翀也不得不叹,有几个年轻男子能淌过这般温柔乡。连他最聪明的小儿子岳子期,说起那小美人也满眼憧憬。直叫他在脑袋上拍一下子骂:“休想吧,轮到谁也轮不到你!”才掩起心思。
都是做人老爹的,岳翀体谅褚铭,终是缓了缓,问:“那你好歹把这事掩一掩,外头都传的沸沸扬扬。”
褚铭嘿嘿一笑,呷一口茶。外头传的他有所耳闻,无非就那老几样。
一叹褚三艳福深,明明长相不是褚氏最出衆的,大块头,身板挺而已,却一连两次被人追上门讨情债,上回谢老舅,这次滢川公主,也不知有没有三回。。。
二是集体将柳姑娘家世捋了一捋,结果一捋,哟嚯了不得,这小娘子,集齐世代的美人血脉,而每个美人背後,又都是了不得的男人:
母亲滢川公主,美得杀气腾腾,十来岁名动京华,几乎所有的诸侯世家子都为之疯狂,晋王单超都死在她手上。
祖母彰英夫人,世妇典范,云城名姝,传闻引得王相与尹修之争,王相把尹修往死里整是因她,尹修憋着一口气死不认输也是因她。。。
不急,还有。
她外祖母秦贵妃,景帝发妻,一生挚爱,因母族犯事被迫分离出家十馀年,却等景帝一登帝位,即迎她回宫,立为贵妃,届时三十多岁,依旧盛宠不衰。
再往前数,就是那不知道多少代的姑祖柳瑛,大齐高太後,更了不得。接连两嫁,和多人纠缠不清,却叫高祖不能忘怀,後宫粉黛三千看也不看,成日盘算怎的把瑛姬抢回来。。。
这般捋一捋家世,褚家叔伯都脸泛红光——
嘿嘿,老三这回惹的桃花官司比上次强,怎麽说呢?好似自家不怎麽地的猪,拱了别人家的好白菜,哦,不,准确来说,是拱了别人家金镶玉的绝顶白菜。
连带褚家儿郎与有荣光。
褚铭不可免俗,也是这般想。
煞风景的岳翀又跳了出来,冲他大声嚷嚷。
“别只听你爱听的,那小女子许是好的,可她娘呢?怕是没有什麽好心。上京的皇帝不大好了,长公主日子也要难过,就想和你攀个现成的亲家,找你和三儿给她撑腰。还四处发散说给人知道,她背後有允阳王,兵强马壮,她女婿是褚三,用兵如神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褚铭笑,神情苦涩。
“原就是我对不起如月,辜负了她。她现在肯来找我,不管是想寻个保护,还是给她女儿要个名分,我都答应。”
回忆年轻时的那段过往,褚铭似含泪光。
岳翀语塞良久,也不由唏嘘。
他没想到,饶是过了这麽多年,长公主嫁人,守寡,一茬茬风流韵事。褚铭後宫佳丽亦来来去去,更叠不止,却还是无法忘记过去的事。
如鲠在喉,寤寐永叹。
只因褚铭的确对不起夏侯如月,他欠她的。
褚铭初见如月时,她是天子初及笄的掌珠,大齐最耀眼的公主,姿容绝艳,生机勃发,无论到哪都是艳光万丈,似能烧起半天的云霞,而那灿烂云霞的後头,倒影般跟着一串鲜衣怒马的贵郎君。
而他是允阳王世子,被老父送到上京为质。
皇帝对他态度两可,敕令他住在行宫,与皇子贵胄同出入,享锦绣珍馐,又叫他在皇家马苑领个养马的实职,不时戏弄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