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颂的每一个字都吐得极轻,仿佛云淡风轻一般,但她的肢体语言却做了叛徒。
僵硬的脖颈、话音落下后仍死死咬紧的牙关,还有始终不敢回视的目光,通通都与她口中的拒绝南辕北辙。
但这两句话还是几乎将杨梦一击碎了。
她的身子晃了晃,要坠未坠的那一刻及时抓住了阳台推拉门的门框,才免于倒地的狼狈。
这动静明明也不很大,但罗颂还是敏锐得近乎诡异地捕捉到了,并在脑中绘出一切。
她将手往怀里收,随之攥起拳,久未修剪的指甲将掌心抠得生疼,但面上却没有溢出分毫痛苦。
罗颂的思绪纷繁凌乱,如同祁平近来漫天飞扬的木棉花絮,扰得人心烦躁。
一片混乱中,唯有一个想法始终高悬——杨梦一这次大概是真的会离开了。
杨梦一很久都没有说话,只垂头,茕茕孑立,整个人哀哀的,又低低的。
她是那样安静,让罗颂有一瞬间的晃神,仿佛她早已离开,是自己没有听到脚步声。
她下意识屏住气,才在细风中辨出她散碎的呼吸。
罗颂却又因此生出些难捱的痛苦来,既定的结局摆在那,每一秒钟的拖沓都如同浇在火上的油滴,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皮肉被烧得滋啦作响。
就在她几乎要受不住这一切时,杨梦一终于开口了。
“你不要什么?”她的声音不复清脆,只有话中的颤栗依旧,“你不要我吗?”
没人应她。
杨梦一咬着唇才压制住喉咙里的哭泣,再次问:“你不要我吗?罗颂。”
然而按下哭音也无法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凝实多少,她的每一个字都像站在钢丝上一般,脆弱又无助。
但她的执着与之相反,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出同一个问题,像是不问出一个答案就不会收口。
罗颂知道自己该干脆又肯定地说些什么,哪怕只是一个“对”字,也足够让这场煎熬就此停下,但她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个字。
她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违心的话。
两人仿佛在进行什么接力赛,沉默的棒子从一个人手中递到另一个人手里,在被无声的重量压垮前又将接力棒传回去。
现在,棒子来到了罗颂的手里。
只一秒,她就觉得自己要被沉默呛到窒息。
良久,当杨梦一终于动动,稍稍抬起头时,那双被泪水打湿成一片泥泞的眼才终于露了出来。
但她的眼眶里仍源源不断地有泪水积蓄,一滴又一滴,一行又一行地从脸颊边落下。
睫毛被泪水糊得糟乱,三三两两粘成簇,这让世界映入她眸中时仿佛隔了一层水幕,一切混沌难辨。
可她还是用力地望着罗颂,在混乱*中紧紧看住她唯一在乎的人。
然而罗颂真的很小气,任凭灼人视线怎么在她身上停驻,她也不肯回头。
杨梦一的眼睛睁得发酸,盯视着罗颂发丝蓬乱的后脑勺,盯久了,竟有种错觉,仿佛眼前人下一秒就会消失。
这近乎无稽的念头一闪而过,却还是让她心跳漏一拍,并下意识弯腰矮身,慌乱而莽撞地伸手捉住了罗颂的手。
她要在罗颂消失前抓住她。
第250章罗杨
手被握住的一刹那,罗颂浑身一震,仿佛有道电流自相连处窜了过来,将她所有的防御通通震碎。
杨梦一也是一怔愣,却是为了手心处轻易可感知的薄弱。
五月初的天,罗颂仍穿着薄长袖,祼露在外的一截手腕似要断未断的枯枝,肌肤也如树皮,凉凉地,很干燥,似乎来一阵风,就能将她吹散。
她能感受到两手相触的瞬间,罗颂轻微地挣了挣。
杨梦一慌乱地收了力度,却固执地牢牢地圈住她的手,五指轻轻地压了压,罗颂便再不动了,只由着她箍着她的手。
但她不敢自大地给她的退让套上纵容之名,只想许是虚弱让她未能达成目的,待自己松手时,她肯定还是会头也不回地走,又或者让自己走。
肌肤相接并不足以安抚住她此刻的惊惶,她只迫切地想要再抓紧什么。
从前有人说她很知世故,是能将话讲得漂亮又圆滑的人。
就连莎莎也揶揄她能一脸真诚地将人哄进自己精心设下的套里,能眼睛也不眨地说出一句又一句油滑的谎话,说她去金玉宫一定能将客人口袋里的钱都诓进自己钱包里。
但她的伶牙俐齿在罗颂面前却钝了锈了,一张嘴,她就险些被口水呛着,气没喘顺,便忙接着开口。
“我要辞职了,我不会再走了,真的。”
“我只能呆在这里,这是我们的家啊……”
“你要是不想见到我,我平时就不出现在你面前,绝对绝对不会惹你烦。”
“你不信的话,我一点点证明给你看。”
“以前是我不好我不对,你可以讨厌我,但你要给我改正的机会嘛,我哪里不好,只要你说我就改。”
杨梦一自信能做到每一个许下的承诺,但罗颂听而不闻的样子却还是让她害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