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当时只觉得滑稽,心想这不过是自视甚高的人类的过度解读,松鼠聪明,会分散储存食物,哪儿可能因一处粮仓被毁就心死自绝,这大抵只是一场被人类铺染悲情色彩的意外死亡罢了。
可现在,她却觉得滑稽的或许是自己,她怎么知道那粮仓是否是小松鼠最后仅存的希望呢。
所有生之希望被毁尽,那么下一个被毁灭的,也只有无望者自己了。
但罗颂不是松鼠,即便屋内井然有序的一切落在她眼中和断壁残垣没有区别,她也不会自杀。
她只是走到阳台,想点燃一根烟。
风有些太大了,吹灭砂轮打火机的火苗,也吹得她浑身颤抖。
她着了魔似的,执拗地站在原地,迎着风,一遍又一遍碾动砂轮,可滑到她拇指生疼,也没燃起一支烟。
罗颂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,不是这段时间发生地一切是梦,而是杨梦一出现在她生命中,本就如梦一场。
如今,远处有虚幻人影,手执铜铃轻轻摇动,对她说,梦该醒了。
杨梦一离开那天,天气很好。
天空碧蓝一片,万里无云,干净得显出几分好脾气,是宽容得允许一切悲欢离合故事发生的好天。
只有芯姐和萍姐来为她送行。
大家都没怎么为离别将至而悲伤,因为总有再见面的一天,只是眉眼间,仍带着粘连的不舍。
但说出口,她们只叮嘱她注意安全,保重身体,说想回家就随时回来。
杨梦一笑着说好。
办理托运后,她最后抱了抱她们,转身独自朝安检处走去。
候机时,杨梦一拿出手机,上面有好几条赵红敏的消息,她祝她一路平安,说房子的事不用挂心,要是有合适的价格和合适的买家,她会告诉她的。
杨梦一动动手指,回了一句谢谢,也叮嘱她要保重。
赵红敏大抵正忙着,没有立即回复。
杨梦一等了一会儿,便退出聊天页面,但她似是有些出神,一双眼定定落在屏幕上,可直至它因久没操作而熄灭,她也没有动作。
她没有注销手机号,因为有很多账号跟这个号码绑定,哪怕人在国外,偶尔也还需要接收验证码。
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吧,但她不能细想。
忽地,广播响起,提醒她该登机了。
杨梦一干脆地起身,将手机塞进兜里,背着包,走到队伍末端。
待终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,而周围围绕的同一航次的乘客有着各色肤色,杨梦一才有种尘埃落定的恍惚感。
飞机起飞时的失重感依旧让她有些紧张,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,她的耳朵胀胀鼓鼓,所有声音都像隔了层膜,。
然而这次没有会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的人,所以她一直紧紧抓着座椅扶手。
等飞机升至平流层,空乘人员开始走动,有乘客打下小桌板,繁杂声音像是忽然被收拢,投回到了这架飞机上。
不适感渐渐减退,但杨梦一的心跳却并未和缓。
她敛着眼,抿起唇,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,从衣兜里拿出手机。
飞行模式下的手机不会再进出任何新消息,即便她误触什么,也不必惊忧。
她点开了罗颂的聊天框,对方头像旁红色数字之大让她唇瓣不可察地抖了抖。
消息的涌入如大坝决堤,铺天盖地而来,她屏着气,一条条回看。
她划得很慢,像怕错过任何一个字那样仔细地盯看。
消息实在是多,所以她看了很久,但再多的消息也有尽头。
等划到尽头,杨梦一卸了力一般松开手机,整个人往后,窝在了座椅上。
她阖上眼,回味对方字里行间的爱意,以及随之衍生的绝望。
杨梦一想,她才没有罗颂说的那么好,也并不值得被她这样爱。
她从乌长逃到祁平,从市内躲到边陲龙西,现在,又怯懦慌忙地跑到德国,抛下所有挂念她和她挂念的人。
从前两人遐想他日到外国领证时,自己说才不要第一次出国就是为了和某人绑定终身,这会儿再回望,倒像是一句谶语。
一语成谶,她第一次出国,是为了躲开罗颂,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而已。
痛苦悲伤,歉疚羞愧,迷茫恍惚。
万里高空之上,杨梦一终于可以放任所有情绪的泛滥,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念罗颂了。
然而,一切已成定局。
可赤祼祼的定局在罗颂这也是滞后的。
她不知道那个下午的那通电话是她俩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,不知道那场几乎将她敲碎的对峙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她什么都不知道,即便杨梦一决绝地抹去了家中属于她的痕迹,罗颂也始终盲目地不懈地寻找着她的爱人。
消息一条条地发,电话一通通地打,她甚至难得地抛下理智,在杨梦一公司楼下等她。
可从太阳悬空等到夜色稠浓,眼巴巴的她也没等到想见的人。
除此之外,每隔几天,她便去杨梦一的朋友那打听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