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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巧饰伪(七十六)“我许兆玉又不是非……

风雪弥天。

云湄收回褰帘的手,放在膝盖上搓了搓,道:“瞧着快到京城了,郎君要先入宫吗?”

“先送娘子回清源居。”许问涯牵过她的手,握在掌心传递热意,“身上好些了么?我放心不下。”

原是前几日,许问涯的一位部属送了反季的鱼脍来,为饭席填了一抹活味,肉质鲜嫩弹牙,云湄便多用了几筷子。昨夜沐浴时猝然干呕,随行的医工匆忙诊断过后,道是生冷伤胃,这才有了恶心的反应。

许问涯拢着云湄的手,贴在她小腹,笑意不明,垂目凝视着那处说:“我还以为是有动静了。”

云湄做出腼腆嗔怪的神色笑了笑,心中却想,这辈子怕是无缘有你许问涯的动静了。缓育丸的效用丝丝入骨,使她的身体不适合孕育子息,要真有动静,那才是突兀、怪哉。

云湄岔开话题道:“车把式特意走的贴近京城的道,郎君述职耽误不得,怎地突然要先送我回清源居?”

许问涯将她揽入怀里,抬手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发丝,又一次强调:“我说过了——因为放心不下。”

他的怀抱温热有力,云湄被他收揽的动作带得贴在了他的侧颈处,耳畔不住地荡漾开脉搏的跳动。直到此刻,云湄才真切意识到,她与许问涯很快便要彻底地分别了,或许就在今夜。她倏而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极浓的眷恋。

倘或照寻常来说,这个时候她该有一句贤良体贴的“夫君不必担心我,自去忙”,但云湄甫一抬眼,便撞入许问涯幽邃凝定的目光里,那视线莫名浓稠厚重,将她整个人框定。在这电光石火间,云湄甚至产生了错觉——似乎他也有无限的、压抑的不可言说郁结于心。

“……”云湄仿佛被烈烈的热火炙烫,骤然垂下眼睛,僵硬地靠在他侧颈处,瓮声瓮气地道,“那夫君就送到门上吧,我没那么金贵,只是吐得虚了点儿而已,里头的路有丫鬟牵着,想来没什么大碍的。”

许问涯没有答话,下颚微抬,倚住了她的发顶,双眼轻阖,似是在闭目养神,但长眉始终微微凝蹙着,不知在思忖些什么。

云湄心中疑惑,却也见怪不怪了。许问涯近来总是这般反常,有时候二人聊着聊着,他便好似陷入了某种难捱的境地,独留他自己一个人做着抗争。

“嘶……夫君,你弄疼我了。”每每此时,云湄不好打扰,这回忍了半晌,实在疼得受不了,才发声。

许问涯骤然睁眼,垂头一瞧,见云湄一只手腕印出了他鲜明的指痕,便连套在腕子上的玉结环都差点被他攥得变了形。

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他清醒了些许,却也吐不出几个字,“我……”半晌,他弓下身子,肘撑在膝上,一手成拳压于眉心,双眼深阖,状似痛苦。

云湄见状赶忙关切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……夫君?”

她满以为他身上不大舒坦,四下试探着拍了拍,抚着他的脊背道:“我叫车把式快点儿,吩咐他们预备把府医请来!”

许问涯睁开眼睛,长吁了一口气,忽而摇头淡笑,轻声说:“这不是医工能治的病。”

云湄没大听清,“嗯?”

许问涯已然侧过身来,将她深深地、无间地拥进了怀里,几乎快令她呼吸不能。

云湄怔忡住了,毕竟她还从未见过许问涯这般脆弱情态。不过转念想想,她从前当奴婢伺候人的时候也有千般苦楚,许问涯虽则当权得势,但能者多劳,值此朝迁市变之际,想来也担负着诸多难以诉诸于口的压力——云湄自我麻痹,尽量撇开危险的所在,如是地将许问涯频频反常的缘由往旁处想着。

她探手拍拍他的脊背,轻声说:“夫君槃槃大才,责无旁贷,是会幸苦些。我不通朝事,解忧无能,只好在清源居打窝,造出一个温柔乡,夫君累了就回

来歇歇。”

许问涯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的呶呶不休,良久,忽而笑了笑,笑音的震颤随着胸膛过渡,笑得云湄一头雾水。她正要开口询问,身上便是一轻,许问涯握着她的臂膀支开了身,与她对望须臾,声线微哑地道:“那娘子在家里好好等我,行么?”

云湄眸光闪了闪,讪讪颔首。

许问涯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。

不光头皮,云湄便连抚在他脊背上的指尖都感知到了危险,开始发麻了。

适逢此时,坐在车厢旁头的全昶撩开一角车帘,禀报道:“大人,到地儿了。”

许久没得回复,全昶疑惑,不由探了颗头进来觑了一眼,发觉车舆之内氛围微妙,他一时怔愣,进也不是、退也不是,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杵在原地。还是云湄接过了话头:“拿床杌来垫着吧,他身上不大好。”

全昶看着这荒唐的两人,视线来回巡睃了两圈,神色一言难尽,待她言讫,赶忙“欸”了声,跳下马车承办去了。

跟许问涯待在一起,夸张来说便是连路都不必自己走,这回下马车,云湄照旧是被他稳稳当当给抱到地上站定的。只是前头说好了送她入清源居,现下他却在门房处顿住步子,云湄的手腕被他牵拉着,人便是一个后仰,“夫君?”她两步回转,上下打量,忧心道,“你方才……还是请府医看看吧?”

二人卡在门廊处,一个在内,一个在外,日光分割,虽则衣袂下的手始终相携,却仿若相隔两地。云湄回眸看去,廊外飞雪絮絮、烈风不止,许问涯置身其中,却好似一片凝滞的孤影。

正当云湄疑窦丛生时,他忽地开口道:“娘子陪我入宫吧。”

云湄听了,哑然一笑,推拒道:“宫禁重地,夫君此行又是向弈王殿下呈验正事,我去能做什么?干杵在那儿还影响你们交谈。”说着,她将人拉进廊子,卷起袖口替他擦拭覆满鬓角、衣襟的雪片,哄道,“我就在家等你。”

许问涯最后重复了一句:“真不愿意去么?”

云湄心生怪异,竭力按捺,稳住声线道:“我说了,是怕叨扰你们呀。”

许问涯慢慢颔首,一字一顿:“那娘子安心在家等我回来。”

云湄垂着眼睛,始终不敢回望他的视线,替他整理完仪容,才闷声应了句是。

到了这个份儿上,许问涯收回始终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,拉上风帽,踅身走入了连绵的迷雱风雪之中。二人交叠的手随着他的动作一寸寸分离,各自都留有十指相扣的余温,却很快被深冬的冷冽取而代之。

云湄心如擂鼓,密集奏响,一直目送许问涯身影为雪花吞没,又在原地僵立良晌,这才复归一片死寂的平静。

若她还未察觉异常,那才是傻透了。

该走了……她合该走了,要快些离开才好。

***

甫一回清源居,云湄便驱散所有下人,只留明湘一个,开始合力收拾行箧。

明湘有些迟疑:“是不是太匆促了?”

云湄一言不发,捡拾的动作却不乏急切之意。其实她统共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家伙什,夫妻二人之所以过得花团锦簇,尽皆来源于成亲后许问涯源源不断地给予,一样一样俱都是情感见证。真到她这个赝品该脱身的关头,她一件也不能带走,哪怕微小到一针一线。是以,一切归整得十分快速,只是最后云湄盯着手腕上的传家镯与玉结环,开始犯了难。

传家镯原本是可以取下来的,可有玉结环卡在前头,连带着一块儿奈何不得。

这玉结环上的机括,许问涯还未曾告诉云湄个中关窍,云湄私底下也是多次尝试无果。遂唤明湘拿了皂荚来,往玉结环的内缘和自己的手腕上抹了抹,费力尝试半晌,亦是难以取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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