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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080(第5页)

适逢一只温热修长的手探来,枕在她侧脸,云湄下意识贴近热源,蹭了过去,浸了薄汗的发丝在许问涯掌心辗转。何冬涟说得不错,这个男人体贴入微,她只一个眼神,他便参透了她的困境。

她的肌肤温中蕴凉,严丝合缝地枕进了许问涯的掌心里。许问涯垂目谛视,那只伸出去的胳膊绷紧又松开,长指压在她脖颈处搏跳的动脉上,此刻她的命,于他来说仿若囊中物,取之容易已极,只要她死了,这一切如汤沃雪,此一场荒唐,再不于他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。

屋内阒寂,四下帘幔低垂,细挑的拐子纹落地灯散发着蒙昧的光影,在许问涯一张玉面上不住流淌,将他的神情映得万般莫测,气氛张弓般拉紧。云湄病得意识浮沉,丝毫未觉,枕着许问涯的手心呢喃轻哝,话语破碎不成句。

就这么过去了半晌,许问涯倏而闭了闭眼,密匝匝的长睫投下深浓的影子,而那片影始终战栗不止。再睁开时,眸色复归清明,他倾下身子,只是轻柔地打横抱起云湄,温声说道:“医工说了,总这么窝着不好,我带娘子出去晒晒。”

云湄浑浑噩噩,浑然不知方才自己于鬼门关走过一遭,自是由他去了。

承榴按吩咐,在院子里的廊庑下摆上梨木美人榻,冬日的黄绵袄子细细密密地笼罩下来,驱散骨头缝里的阴凉,云湄被许问涯拥在怀里靠着,精神气儿一经暖阳浸润,到底好上了许多。

许问涯给她当垫子,却也没闲着,偶或绕着她的发丝玩,那力控制得并不得当,险些将她弄疼。察觉她的嘶声,他从思绪中醒神,只好舍下柔滑的青丝,牵了她的指头去耍,十指交扣,时轻时重,云湄身上正脱力,权当他在给自己按摩。

只是昏沉间手腕一坠,冰凉的触感教云湄一激灵,将将阖上的双眼复又睁开,只见不甚清明的视野之中,她的腕子上似乎套进了什么金灿灿的家伙什。

许问涯仍旧把着她的手指,察觉她睁眼,便干脆牵到她眼下令她细瞧,风风韵韵的嗓音恰巧落在她耳畔,“这是我在大蔚各地的别庄,倘若这京城待得不舒坦,娘子可以挑个温暖些的地方养病——这上头有保康的、东安的、永兴的、还有…洞庭的。”

洞庭二字,果然刺到了云湄的神经。她连脑子都清明了几分,讪讪笑着,道:“夫君身居高位,事务碌碌,我身为许氏宗妇,怎能只顾自己潇洒舒坦,抛家弃夫地四处游逛。这段日子朝中动荡,我只老老实实待在今阳,待在清源居一直等着夫君。”

许问涯抬起五指,通了通她睡得乱糟糟的发,唇畔漾开一抹不知意味的笑,“好,这是你答应我的。我每回忙完归家,都能看见你在等我。”

云湄心虚极了,依照计议,她过不多久便能金蝉脱壳了——兴许就是受到下一封江陵来信之际。

她含糊地答应着:“嗯。”并不敢再多许下什么确切的承诺。

云湄看不清楚东西,自然不能感知到,在这番她与许问涯的交谈中,他另一只手,正正垂在她身侧,大喇喇地持着一份来自吏部的档案,其上罗列着乔子惟的色目与履历。许问涯的指腹擦过出身地一栏的“洞庭”二字,眸光细碎流波,情绪难辨。

少顷,许问涯倏而道:“过不多久,我要往相州过一趟,以处理庶务。娘子若是病好了,陪我去罢。我娘葬在相州,你嫁进门这般久,我都没能带你去见见她。”

云湄隐约记得这事儿两人说好的,是来年清明再去,当时她随口答应,横竖至时候承办的是宋浸情,她早都跑了。现而今旧事重提,她还病着呢,听他这口气,征询只占三成,剩下的意思,是非得架着她提前去……许问涯什么时候这般不通情达理了?

云湄不大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,可自打和美桥走过一遭,这事儿不得不避讳着。倘或施氏坟头显灵,她这个西贝货该如何自处?当下只能不明不白地囫囵道:“夫君也说病去如抽丝,我眼下这副不妥当的样子,没得母亲见了大觉晦气。还是要鲜鲜亮亮地与她见上第一面,留个好印象才行啊。”

说着,打心底期盼江陵快些来信,偷巧脱壳,将这烫手山芋扔给正主。

许问涯笑道:“很快便会好的。”

云湄不知晓的是,她的病情全程由许问涯控制。许问涯希望她难受,她便镇日只能如断手脚、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侧,睁眼闭眼皆是他许问涯,而与外头的任何人都通不了信。许问涯一旦希望她好起来,那云湄的康复便指日可待——接下来的日子,许问涯请了宫廷御医为她诊治,云湄身上越来越舒坦,眼瞧着能下地,眼瞧着精神气儿回来了。

云湄却压根高兴不起来。惜命如她,头一回开始作践自己的身子,可许宅的医工也不是吃素的,受寒高热那一套治起来甚快,云湄见识了许氏医工的本事,后怕不止,顿时打消了乱吃一些腌臜的药来药倒自己的念头,只好灰溜溜地开始收拾行装,老老实实准备陪许问涯去一趟相州。

不想,也恰巧正是出发这日,江陵宋府来信了。

第73章巧饰伪(七十三)“我们很快就会有孩……

冬愈深,罡风寒冽,苦雨不止,瓦上霜霰凝结,檐下漼溰成凌。云湄窝在暖阁子里,窗棂外的大雪于她白皙面颊留下纷乱的片片黑影。她手持密信静坐原地,长睫低垂,眸中碎光波动。阅罢了信,云湄心中砰跳不止,竭力按捺翻涌的情绪,将其置入手炉之中,任炭火噬尽。

烧至泰半,帘外倏忽传来动静,高挺的身影现于帘幕之后。来人探手褰帘,正巧目睹她拍开膝上灰烬的场景。

许问涯黑眸微眯,默了少顷,出口却只是一句轻轻揭过的关心之语:“这手炉里头的银丝炭烧得不舒坦?此炭金贵,不该有浮烬才是。”

“噢,不怪它,是我自己折腾出来的。”云湄早已收敛激动神色,娴静地坐在香案之后,纤纤玉指捻起案头的戥子,做出正在称量香料状,“夫君事忙,多思少觉,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安稳了。此去相州办案,不免又是一番劳碌,我想着出发前为夫君做些安神香,可方才天地一声惊雷,唬得我毛手毛脚称错了量——这一味桂枝碎皮一经取出,再放回去便失了味了,干脆丢进手炉里,发挥最后效用。刚刚揭炉盖时恰巧过来一阵风,就给吹出来了。”

许问涯目光凝定在那些零落在地的余烬之上,却始终只是空洞地瞧着,心中并不有心去分辨——那究竟是遭了炭火烘烤的桂枝碎皮,抑或是旁的什么。

缄默须臾,许问涯彻底揭过此事,抬步走过去,动作轻柔地将云湄微凉的小手纳入掌心,以自己温热的双手覆盖着,柔声说:“娘子有心,但你到底久病初愈,这些事不必亲力亲为,吩咐下人来做便是。”

云湄听他这种小心万分的呵护语气,不由无奈地摇头笑道:“哎呀,不碍的。左不过只是一场风寒而已,倒成了夫君眼中的琉璃人儿了,这些日子,我连行走俱都是夫君代劳,现而今好些了,再不自行活动活动,这手脚恐怕都要废了。”

许问涯亦辗然,黑黢黢的瞳眸之中暗流涌动,耐心听罢她的话后,一字一顿地回曰:“这样不好么?”

云湄正认真地低头称量着最后一味半夏,许问涯低沉的声音纠缠着窗外不止的风雪呼啸大作声,使云湄听得模模糊糊,一时不解其意,疑惑地“嗯?”了一声。

许问涯抬眸盯着她瞧。瀌瀌的飞雪之影透过窗棂,于她宁谧的眉眼之间流淌,她婉转低目,睫羽密密,手上有条不紊地为丈夫比量着安神香方。

可这份岁月静好,不过只是一触即破的水月幻梦而已。

“箱笼都收拾好了?”俄顷,许问涯平复心绪,尽量心平气和地询问道。

云湄将配好的香料收入新近为许问涯缝制的香球之中,又寻了丝绦串起,往他腰间比了比,一面颔首说:“丫鬟们昨夜就收拾得差不多了。”

许问涯待妻子很好,云湄顶着这个头衔,实在无以为报,便于漫长的闲暇辰光之中亲手为他做些小玩意儿,时至今日,琉璃柜里已然塞满了她为他制作的各色贴身用物,不再是新婚之时空空荡荡、只放有孤零零的一只敷衍所用的定情香囊的模样。

“那启程吧。”许问涯将云湄垂落的几绺顺滑鬓发别去耳后,轻声道,“母亲还在相州等着你我呢。”

云湄听及此言,往他腰间系香球的动作些微停滞,长睫微微发颤一息。

……罢了,横竖也是最后一程了,硬着头皮见见吧,见完溜之大吉便是了。

到了地方多多烧香布施,只求施氏莫要显灵,毕竟倘若再闹得如和美桥的五色丝线那般,这场彻头彻尾的欺骗,可就再也无所遁形了。

云湄镇静下来,竭力扬起一抹表示期待的笑容,挽住许问涯的手臂,道:“嗯,走吧。”

随行的仆众已于廊外撑开油纸伞,槅门一经洞开,冷冽冬风裹挟着云湄的衣裙猎猎翩飞,许问涯亲手接过伞,贴心地将她搂入胸膛,一路遮风避雨地将她带入了门房处停驻的车马之内。

相州与今阳相隔迢远,又兼风雨相阻,此行必久,是以车厢之内宽绰温暖,或坐或卧,皆有足够舒适的空间。云湄下意识与他分坐两端,毕竟往常一有出行,都是面对面的。可这回还未坐定,许问涯便将她搂揽起来,置放在自己双腿之上。

云湄只好如病中一般,将他当做垫子,从善如流地挨去他怀中。待得缓慢行驶起来的车辘传来碾雪碎冰的辚辚之声,云湄从他颈上抬起头看向他,嘀咕说:“夫君这样不累?”

——鉴于许问涯这段时日的要求,云湄与他说话不能再有意避讳,现而今一开口,常常都带有“夫君”二字。

许问涯话里有话地道:“我只期望能给娘子当一辈子的人肉软垫才好。”

寻常在家还好,而今人在旅途,哪怕舆内布置得再是贴心舒称,也难免颠簸难受。云湄不想给他添这种麻烦,试着挪了挪,腰上却陡然传来一道不容忽略的劲力——许问涯五指扶在她侧腰,卡住了她想要离开他的全部动作。

云湄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压迫感,抬眼却只见他温柔笑着,“看样子车马已然出了城,这截子路不久之前才修葺过,尚不平整,娘子坐稳,别跌下去了。”

原是出于这个。他表现得如此贴心,关怀的神情天衣无缝,云湄瞧着,见并无不寻常之处,只好暗自压下方才莫名感知到危险的那份疑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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