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廷对周临小国的掌控愈发微弱,赤燕军旧部镇守边洲各地,并未被调遣,而张自成在京城却迟迟未有动作。随着第二封以两胜一败告终的战报到来,陵淮一地开始状况频出。
陵淮一带水网密布,邻近节度使相互兼并,先是一同占据了经济脉络发达的陵淮,而後大肆征兵买马。先皇在位时辛辛苦苦平定的藩地,如今又渐渐呈现出割据之态。
常晚风依旧日日去校场,张自成没去早朝,他也没去。韩立言把那封家书送到的时候,常晚风刚从校场回来。
“阿忱在南平还算顺利。”韩立言说,“但贾士月死了。”
“被江忱盯上,那是早晚的事。”常晚风换下从校场穿回来的衣服,也不避讳他人,又套上一件新的,“他走的时候贾士杰还没死,况且也没预料到陵淮这麽快就能被人占了。”
贾士杰若是不死,勉强还能凑合着带兵出征。几番状况下赤燕军旧部依旧稳稳镇守边洲。只要边洲的兵马撤下,无论内里打得状况如何,都能关门打狗。可张自成不调兵,便是无计可施。
“贾氏兄弟死了,邵元英也没了,若是定下平定陵淮的日子,朝中没有可用的人,我还得出去跑一趟。赤燕军旧部不回,估计是已经在边洲养起了军马。”
韩立言沉吟片刻,接话道,“张自成反与不反都是早晚的事。先前邵元英为保李相,一直劝阻张自成谋反,担忧李氏会被肃清。”
“肃清?”常晚风瞥了一眼闻昭,思索後说道:“那便是要盯紧了李相,此人决不能死”
“圣上如今身子如何了?”闻昭在一旁问。
韩立言摇头,“老样子,瞧不出什麽特别,但面色依旧不佳。”
邵元英采买药材配制解药,冒了那麽大的风险,人又突然没了,可皇帝身子却未见好转。常晚风前些日子还忍不住想骂骂他。活着的时候处处挖坑,自己跳进坑里被埋了,死了还要给人使绊子,留下这麽多棘手的事儿。
夜里起风,吹得院子里的小桃树沙沙作响,闻昭听得害怕,安抚道:死者为大!
“从前有邵元英挡着,如今张自成坐视不理的态度,估计是等着真正乱起来,再调外面军马回来收网。”常晚风说道。
闻昭想到了些什麽,点点头说道,“皇上若是身子虚弱垮塌,张自成一日不动作,李相便能多活一日,毕竟得备着个新皇人选。万一各方势力战乱,他便能等到有人逼宫,顺势调兵回来将人一举歼灭,再杀了皇帝和李相,罪名扣到叛贼身上,顺势登上皇位。但若没有这些战乱,皇上万一哪天有了别的势力仰仗,张自成也能用李相来相互制约。他好谨慎!”
“匡扶正统,扶谁不是扶?”韩立言拿起江忱的家书,翻过来反反正正看了两眼又放下,“到时候就变成皇室相夺,他依旧是一代忠心老臣!”
张自成一手培育出的兵马,这麽些年来,也不过是忌惮着天下百姓的民心以及外藩那复杂的势力,不能临到老了却落得个谋朝篡位的骂名。他一心想着坐收渔翁之利,等着整个皇室当真无人之时,名正言顺地被扶上皇位。
奈何张辛已死,即便他拿下这皇位,也後继无人。
但终究是苦心经营这麽多年,如今全凭着一番执念,走火入魔似的也要有个结果。
“估计明日户部又要批军饷,以供平定陵淮之用。”韩立言望着常晚风说道,“你怕是要受累了!”
常晚风笑笑,说道,“累什麽?这可不刚好正中下怀!现在朝中没什麽能带兵的人,张自成是料定了我再难胜,这才没拒绝邵元英把江忱拉进来。把能赢的派出去,再把我留在军中,陵淮一战若是败了,定会直接进军京城直逼明太殿,等杀了皇帝,赤燕军旧部及时赶到,他自然也留不下半分不忠不义的把柄。”
韩立言疑惑问道:“为何料定你再难取胜?”
这话把常晚风问住了,这麽长一段时间没人提过,但只要阴天下雨,闻昭定是要用热汤药温了帕子给他敷手。
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,谁都没提过这茬。一个人主动做,另一个没解释的受着。所用的药材都是极为珍贵的,自江忱离京那日起,林墨羽便隔三岔五地差人送来。
张自成断了武将的手,恰巧常晚风开始打鱼晒网,每日去校场也只是不着调地装装样子。
他觉着常晚风的锐气被削去了大半。
一个提不起刀又没了锐气的将军,没有兵会信服,也没有敌人会惧怕。一旦没了士气,再好的兵也打不赢仗。
韩立言没听到答话,更疑惑了,这神情在他脸上很少见。常晚风不是瞎要面子的人,被盯着他的目光硬是给看笑了。
“张自成料定我再难取胜,可我又不是真的赢不了!”常晚风举起了手,一道切口整齐的痕迹便暴露出来。
长好的伤口看着并不深,他有时自己瞧瞧,全归功于这一刀划得有技术。要是别人动手,现在肯定是难看得要命。
韩立言惊讶得瞪大了双眼,还没等仔细瞧个清楚,便脱口而出,“何时……”
“打住!”常晚风止住了他的话。
“就怕你啰嗦个没完,这才没敢跟你讲!”常晚风随性地又将那封家书拿起来晃了晃,“不然你以为,贾士月为何会丢了性命?”
闻昭听着他们二人说话,本就复杂的思绪乱麻又被砸上个石头,乱麻被压扁,乱糟糟地黏在地上一片,别说是理清楚了,就连抠都抠不出来。
他也盼着曾经想杀他的皇兄能够支楞一番,但不在其位不解其惑,自从先皇重用武将後又断其粮草,当今圣上被点名登上皇位,就再难拉拢朝臣。宦官势大,最终孤立无援只能任其摆布。
闻昭现在能与常晚风站在一处,韩立言多有照拂,另有林家在背後作保,全是因为他如今只是一介草民。
他心里清楚这些,所以从没半分责怨。
隔日,陵淮夺据战的一纸奏书竟直接送到了常晚风府上,而非校场。
如今皇帝表面的威严尚存,起码各地呈上的奏折尚未被篡改欺瞒,各部批红的权力依旧掌握在皇帝手中。不管决策之权在谁手里,张自成做出充耳不闻的模样,皇帝总归不会置之不理。
但闻昭总觉得他那皇兄在演戏方面差了些火候。
可能是没人给他买话本?
竟然连旨意都未下达,直接将陵淮的折子送了出来,恳切之意过了头,做戏做得太过明显。
皇帝对此浑然不觉,国子监闹事当日,常晚风一句“效忠李氏天下”让他感动了大半宿,结果当夜太傅就被屠满门,过段时间又见了让他心跳如擂的一张脸。後来每每想到常晚风这句话,都觉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。
常晚风接过奏书,看过之後直接差人送去校场交到张自成手中。
皇帝不下旨,但行军调令仍在张自成手上。管他谁当皇帝,军队只认调令和兵符。
张自成横行霸道多年,当下倒是好人当上了瘾,直接请奏祭天告庙。
此事一敲定,常晚风就急着出兵,结果一个告庙筹备了整整三日。
太常寺亲力亲为着手操办,场面隆重盛大。张自成亲自宣读祭文,对着皇祖皇宗先提个醒儿,人我派出去了,能不能赢就看诸君保佑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