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死吧——”
殷胥循声转头看去的瞬间,长刀即将斩下的瞬间,一侧的树丛中飞扑来道纤细身影,幼青手里紧紧握着长剑,一剑斩下了黑衣人执刀的双手,再一剑循着脖颈用力划下,鲜血霎那间喷涌如注。
就在两个黑衣人微顿之际,殷胥反手一剑抹了一个的喉,横出一腿扫断,一剑深深刺穿一个胸口。
地上满布尸身,殷胥扔下手里的剑,飞快地走了过去。
幼青双手还攥着那把长剑,浑身脏得看不出模样,脸上也沾了血污,唯有那双明眸黝黑而透澈,只倒映着他满身是血的样子。
殷胥抬手顿了一瞬,才缓缓放在她脸上,指腹轻轻地擦。
“不是让你下山?”
幼青嘴唇咬出了血,眼里泛着泪花:“混蛋。”
殷胥嗯了一声:“朕是混蛋。”
幼青一字一顿:“殷子胥,这回不许把我再丢下了。”
殷胥望着眼前人,执着的明眸。
恍惚同三年前,那个雨夜重合。
他在院墙之外等了一日,在黄昏暮色落尽,小雨飘飘摇摇之时,茜色的纤影从柳树之中探出了头,翻身下了院墙,不顾一切地,飞扑进了他的怀里。
昏昏的天色中,她脸上满是脏污,眸子漆黑到底,盛满光芒。
心跳,从此炙烈。
“对不起窈窈,错过了你的三年,险些再次错过。”殷胥望着她,“无论从生到死,我们都一起面对,生则同衾,死亦同穴。”
幼青眼里溢满了泪,强忍着没有落下:“嗯。”
殷胥伸手将人拥入怀里,双臂一点点地收紧,他脊背弯下,头也垂下。
头一回,他全身的重量,压在了她的肩上。
“窈窈。”他轻声道,“这些人是先帝留下的死卫。”
其实他不应该说这些,像是把不得见人的伤口,在自己的爱人面前赤。裸裸地扒开,让她瞧见最狼狈最难堪的那个自己。
幼青神情顿住,心口的酸涩,淹没了一切。
她眼眶发红,克制住喉间的泪,这是他第一回,这样袒露脆弱的一面,他并不是在恳求爱人的同情,只是因为,这是他最全部最真实的自我。
可仅仅是袒露这一切,对于他这样高傲的人,像是打碎了所有背脊。
她紧紧的,十分用力地抬手回抱住他。
“殷子胥,你是最好的太子殿下,是最好的陛下,是最好的爱人,你是最好的自己,我很喜欢,很喜欢,很喜欢殷子胥。”
可说再多的话,都没有办法慰藉这一刻。
漆黑一片的山林之中,唯有风声簌簌而过,满地是错横尸身,鲜血浸透土壤。
在这一刻,一切仿佛都已消失不见,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其实只是短暂到可怜的,片刻紧紧的相拥。
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,殷胥满身尽是伤口,鲜血一直在涌出,伴随着失血,很快就会失去力气甚至昏迷,幼青也只能暂时扎住止血。
暂时止住血之后,两人又要继续行山路。
山路极其崎岖,遍地泥泞杂草。
上山的时候,是幼青扶着殷胥的手,这回下山的时候,是殷胥扶着幼青的手。
殷胥实在失血过多,幼青真的很害怕,会在中途就撑不下去,于是一直同他说话,一旦昏迷之后,就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的。幼青救过很多伤患,可他这样伤重的,能一直坚持着清醒的都很少很少,失血过多之后,一开始人可能还是异常精神的,可如果不及时处理,也许在下一刻他就会彻底不醒。
幼青道:“我今天是第一回杀人,你知不知道?”
殷胥靠在她肩上,轻声地道:“窈窈真的很勇敢。朕从前在战场上,见过很多新兵,头一回杀人,都吐得昏天暗地。”
幼青轻轻嗯了一声,眼睫垂下,掩下湿润。
从前的太子殿下,又怎么会杀人呢?短短几个月内,亲人近乎绝亡,他抗着多大的压力多重的担子,上了燕云的战场,他甚至不能同新兵一样,展露出脆弱的一面,他是主将,他是所有人眼中,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。
他好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。
幼青道:“回去之后,陛下教我剑法好不好?”
殷胥很轻地笑了一声:“好,朕教窈窈使剑。”
幼青道:“我从前就听闻,江南烟雨动人,待你我都有空之时,一同游江南可好?”
殷胥道:“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1,我们春日之时便去。”
幼青道:“我们还有好多,好多事要一起做。”
殷胥道:“好……”
幼青顿住:“你困了也不要睡觉,马上,我们就能回去了。”
这次停了半晌之后,才听到他极轻地应了一声。
幼青紧紧地抿着唇,眼泪沿着腮边落下,没有发出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