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止漪对边上的争执置若罔闻,正蹲在沙坑里搅合着水捏泥人。
他每天都会来这儿捏几个泥人,谈幽影辨认出那是他原有的家人。
泥人一天天变多,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,痴痴望着他们,有时会面露欣喜,之後往往是迷惘丶失落和绝望。
没人来管他,来问他。
一天,手上挂着包袱的董慧娘来拉他,“走吧。”
“娘,我们去哪儿?”
“离开这儿。”
“还回来吗?”
“不。”
裴止漪便说:“我不走。”他的泥人还没捏完。
“江止漪,听话。”
董慧娘用了力道扯他,他犟在原地不肯动。
二人僵持了一会儿,薄怒染上董慧娘眉眼,她朝他擡起手。
那一巴掌到底没落下去。
见到娘眸底的水光,裴止漪一下泄了力气,顺从地给带走了。
他依依不舍地回头,望向沙坑里伫立的一个个泥人,轻声说:“再见。”
22
他们来到深山里一座陈旧的古刹。
身着酱色僧衣丶朱色袈裟的老僧候在门口,他须发皆白,似干枯的丶蜷曲的草,掩藏于其中的眼眸明亮而温和,竟如两轮皓月。
董慧娘将裴止漪推出去,“师傅,这便是我儿。”
老僧含笑点颌,“好。”
“止漪,日後见空大师就是你的师父,你要诸事听从于他,要比在娘面前还乖,不能任性不能使小性子,知道了吗?”
裴止漪捏紧董慧娘衣袖,隐隐意识到什麽,“娘,那你呢?”
董慧娘沉默一瞬,还是对他吐露实情:“你我是江兰奚在世上唯一的亲人,我们该小心地丶隐秘地躲起来。从前是我想错了。”
“尤其是你,你还这样小,”她俯下身来,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,目中如有千言万语,“我死不足惜,只是你……我怎麽舍得?”
“我们该分开了。”
他其实听得懂董慧娘的话,明白她话中的道理,可这一刻他不愿意懂,也不想接受。
便纵容自己的私心,呜咽着抱紧她,“娘,你不要我了吗?”
董慧娘眉心抽动,面露不忍,却果断撇开他的手,径自转身离去。
他忙跟上去几步,身後的老僧没有拦,可董慧娘也没有回头。她一步步迈下台阶,身影看上去那样单薄那样伶仃,可她一次也不曾回头。
他便不能真的追上去。
良久,他擦净泪水,转过身面向老僧,轻声唤道——
“师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