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齐沐说着丧气话,我心中的疼若中箭一般,尖锐又清晰。
“殿下你何不先停了——”话到嘴边,猛然想起明贵妃的叮嘱,查药方的事情不能告诉齐沐。齐沐对静嫔感情很深,若是知道我在怀疑静嫔熬的药,後果难计。此外这事还没有定性,不能妄自断定药一定有问题。
“停了,你指定的,什麽。”他警觉地望向我。
“呃,停了这些,这些妄念。静思凝神,才能养精蓄锐。”我满口胡扯,手中巾子攥成了麻花。
“医官怕是跟你说了太多此类正确的废话,若我能静思凝神,何必跑到这地窟中来。我来这里,冲着这份自在,还有就是他终究在对我下手了。”齐沐身体猛地一抽,瞳孔骤缩,摇头自语:“他对我总是不满意,对我从来只有指责。先世子骑射,箭箭上靶,他笑比三春晖。我苦练骑射,每一支箭镞都能命中靶心,我满心满意指给他看——”齐沐沉浸在童年往事中,以手捂面,怆然悲叹“白目九月霜,白目九月霜啊。”
他跌跌撞撞转身往柏木棺而去,“丽姬,斟酒,本殿今日要喝个痛快!”
那艺伎慌忙上前扶着他,小声道:“殿下,娘娘还在呢。”
他一手提酒壶,一手撑在艺伎拱起的背脊上,回头望向我。我知道,逐客令已下,他不希望我待在此处,也不会同我一道回去。
我跪在条案前,向着苏大学士的灵位行大拜礼。
薤上露,何易晞。
露晞明朝更复落,人别离兮何日归。
瞽目乐师面无表情,口吐幽怨悲凉词章。离弦扣动,人的命运随史书而载,无望向前。
但,我不愿坐以待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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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极暗之地换至极明之地,萧瑟冬阳下,恍若梦觉。
我去行宫看望明贵妃,本想着商量药方之事,哪知她神情淡淡,不愿多语。我心中罕异,也不多留,匆匆告辞。
至玉津园稍事休息,凝霜匆匆来告,药渣已经着外州名医过目,药方无非是些安神养心之物,并无什麽特别。只是若按照方子配出来,药汤合该是苦涩的,绝不该有酸味。此外,从色泽来说,也应近似炭黑色,而非土黄色。
“没有大夫能判定多的那味药是什麽?”
“正是。”凝霜答道。
我让凝霜不要声张,等回宫後再做理论。
没有齐沐的王宫,因齐羽即将举办嘉礼,处处透着喜庆。
宫人们日日刷洗宫道丶打扫宫殿,似乎要提前将这些日子的晦气尽数清除。
三书六礼东越王不辞繁难一一过问,九百九十九台嫁娶之物王後亲自检点,左右相担任迎亲使,这一切都让这场即将到来的嘉礼变得盛况空前。
嘉礼日子定得仓促,但准备起来毫不含糊。苏杭王身子大不如从前,日渐呈现下世的光景。因此,才将嘉礼日子提前,好让老王亲眼见到最爱的孙女风光出嫁。
嘉礼最终成于慈孝三年年终岁尾,宝象婚车绕着越州城一圈,万人空巷一睹世孙丶世孙媳的荣姿。所有人都来了,都参与了,都热忱地为这个帝国未来的王与王後送出炽烈的祝福。
只是,这一切少了新郎的父亲,齐沐。
东越王严禁齐沐参加世孙的嘉礼,生怕他犯病搅乱婚礼的进程,在衆人面前失了王家脸面。
嘉礼之後回门礼的前一天,世孙来告我,打算带着新妇去见齐沐。
我问齐羽可有向东越王请准过。
齐羽略显稚嫩的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刚毅。
“母妃,儿子以为看望自己的父亲无须向王祖父请示。”
他这一说,我倒有些面热耳红。他或许以为我是怕得罪尊者,实则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,即使心中天平偏向东越王一些,中庸一些,又有何妨,在这宫里谁不是审势而行,何必去考验一个孩子的良心。
“我以为你还是应该跟王祖父说一声才好,毕竟如今你日日跟着王祖父理政,他理应知道你的行程。”我耐心解释。
“明日新妇回门,途中见一面,不会耽误回宫的时辰,儿子心中有数。”他软声央求,眸光闪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