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训将植儿放下,叉手说:“李郎中大喜,某已略备薄酒,贺喜郎中高升。”
裹儿努力压抑上扬的嘴角,回礼说:“镐国公,岂敢岂敢,同喜同喜。”说罢,两人竟然一起笑起来,植儿虽听不懂,也跟着咯咯笑。
崇训果然晚上备了酒席,请裹儿赐光赏脸。裹儿欣然领了,喝了不少,竟然吃醉了。
她醉了,也不说话,就安安静静地坐着,让醒酒汤就喝醒酒汤,让睡觉就睡觉,最是乖巧。
崇训给她掖了被子,借月光盯着她的脸,心中爱怜无比,一想到有人觊觎他的公主,不由得醋海翻腾,恨不得将裹儿融到骨血中去。
然而,裹儿是公主,是见识过天地之大的鹰隼,她永远不会停留在某人的身上。她将会在幅员辽阔的大唐疆土上盘旋飞翔。
崇训愿意做裹儿的巢,安静地等待,直到她累了归来。他愿意将青春和一腔爱意倾注到裹儿的身上,无怨无悔。
爱,不独属于女子,也属于男子。
这也许就是武家子与别家不同。武家男儿从小就长在对女人的崇拜和仰视中,丝毫不以处在女子之下,行女子之事而为耻。
然而他若信了裹儿的山盟海誓,那将是他的悲哀。崇训见过薛怀义、张昌宗、张易之、惠范和尚、崔湜……
想到这里,崇训面色颓然地躺下,将裹儿揽在怀中,绵长的呼吸如同羽毛拂过他的心田。
将来的事情如何说不清楚,崇训此刻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和甜蜜。
“为乐当及时,何能待来兹。”崇训低声念道。
第79章当值若这样的身份还被人欺负,那这胎……
杨再思时任户部尚书,安乐公主就是在他的手下任户部郎中。
他素来善于逢迎,得到了圣人和陛下的喜爱,两度成相,得知安乐公主来他的户部,惊愕之后,便是想着如何讨好公主。
圣旨下后的次日,早早来了,翘首以盼,公主仍未过来,他猛地一拍额头,叹道:老了,老了,公主没有官服怎么能过来。再者,她还要宴请宾客,只怕没有十天半月,牵扯不清。
不料这日,他优哉游哉地坐着轿子,往中书省来,才下了轿子,就看到候着此处的书吏,急走上前,小声说:“公主来了!”
杨再思一愣,也不去中书省了,即刻转头去了户部的值房。
裹儿得官服的次日,便穿上它,天不亮就来到值房,那时只有两三个书吏在屋里坐着说话,因光线模糊,只瞧见是一个身量瘦削的青年。
书吏不认得,以为别部眼生的官员过来办事,只坐着没起身,摆手说:“郎君们还没来,你辰时再来。”
谁知这青年仿佛没听见般,径直进来,道:“劳驾,我是新上任的户部郎中,过来报到。”
“怎么又来一个?怎么没……”话还未说完,这书吏猛然意识到这青年声音清脆,是个女娘,即刻结结巴巴问:“敢问是安乐公主殿下?”
裹儿笑说:“正是我。”
这三人忙屁滚尿流地爬起来,给裹儿行礼,又说:“因天快亮了,熄了蜡烛,没看清是殿下,请殿下恕罪。”
裹儿笑着叫他们起来,说:“俭省蜡烛这很好,又有什么罪?”
三人起身后,有烧水沏茶的,有为榻案弹尘的,有围着裹儿奉承。
裹儿一边吃茶,一边听书吏们七嘴八舌将值房中的官员介绍完了,直到值房陆续有官员过来,才住了嘴。
裹儿与诸人见过,户部的官员对于新来的安乐公主,有敬而远之的,有殷勤巴结的,有冷眼旁观的,也有暗生不屑的。
杨再思紧赶慢赶,终于到了值房,气息微喘,面上陪笑说:“老臣见过殿下。”
裹儿忙扶起他,说:“杨相公,我如今任户部郎中,爵位且不必提了。杨相公叫我李郎中便可。”
杨再思想了想,应了,道:“公……李郎中什么时辰来的?”又问:“李郎中可有什么不习惯的?”
裹儿笑回:“刚过来,同僚们热情,没什么不习惯的。”
杨再思将户部王侍郎,叫来说:“李郎中新来,公务上有不明白的,你多带带她。”
王侍郎出身琅琊王氏,对于公主空降户部,只觉得如上了枷锁一般,以后要步步留心,时时在意,若一时不慎说错了话,只怕立马要革职回乡,因而虽满脸笑意,心中却恨不得避而远之。
再加上杨再思为了迎合公主,对户部做了不少改造,如连夜腾出一间房舍装饰一新作为公主的更衣之所,又如将靠窗明亮的位置(原本是王侍郎的)换了新榻案留给公主,再如将平日用饭食的厅堂隔出小隔间供公主用饭……如此种种,令人不快。
“是。”王侍郎叉手应了。
杨再思又与裹儿说了几句套话,觑着公主的神色,有眼色地告辞离去。
裹儿坐回榻上,感觉许多人悄悄盯自己,抬头却见诸人似乎都忙着手头的活计。
裹儿将案上的旧卷掩上,起身走到王侍郎身侧,问:“王侍郎,现在部中可有事情?”
王侍郎忙站起来,笑道:“殿……李郎中,你是新来的,先熟悉部中事务要紧。来人,将往年造册的户口田册拿来。”
书吏应了去了半天,将河北道去年的户口田册抱来。王侍郎笑说:“李郎中先看着,若有不懂地再问我。”
裹儿感受到王侍郎笑意背后的敌意和轻视,心中不以为意,接了册子坐回榻上翻看。
裹儿对于这东西并不陌生,先不说她担任幽州刺史时,其中一项工作就是向朝廷上呈这些册子的底部材料,就说她担任圣人女史时,每年冬季都要率擅长书算的女史核算数据。
不过,角色变转,裹儿不是呈送底部材料的地方长官,也不是核算册子的女史,她是编制这个册子的郎中,故而用心琢磨起来。
裹儿全神贯注,书吏端着茶盘过来换了两回茶,她都没有发觉。诸同僚以目示意,挤眉弄眼,传着小纸条,丝毫不敢说出声。
她如同误入一群猴子中的异类,性别不同,地位显赫,帝宠深重,叫这群猴子又是忌惮、又是轻视,又是侧目。
中午时分,书吏提来饭食,问:“李郎中,哪里摆饭?”
裹儿一抬头,看见窗外的太阳,才觉时间流逝,便回:“去膳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