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几个外地的商人在阑珊阁喝酒听曲,有不少的舞姬歌姬在,其中一人酒后肆意狂言,说是,要变天了,可以趁着现在价好,多进些货,等……国丧时可以用。”
说到国丧时,龚磊几乎屏住了呼吸,简直心惊肉跳。
可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禀:“那人说,待三皇子殿下继位,必会大赦天下,届时,定会是四海升平,有中兴之象。”
龚磊的声音干涩,低不可闻。
所谓的“中兴”,指的是一个国家由衰退而复兴,如果说三皇子是未来的中兴之主,那岂不是代表今上是导致国家衰退的昏君?
这些话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呢!
龚磊的脊背出了一身冷汗,掀了掀眼皮,瞥了一眼龙榻。
果然——
皇帝置于榻缘的那只手不住地颤抖着,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。
室内的气氛也随之绷紧,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沉寂,空气凝重得快要让人窒息。
龚磊心中暗暗叹气,接着道:“人已经拿下了。是经常往返京城和北境的……行商。”
最后这“行商”这两个字他说得不太确定。
照龚磊看,这些人到底是行商,还是北狄安插在京城的探子,还真是挺难说。
这若是普通的百姓,哪里敢堂而皇之地当着锦衣卫的面议论皇帝病不病、死不死的,这般大大咧咧地说着这样的话,根本就是故意的,命不要了。
似是……死士。
龚磊一口气把后面的话说完:“他们还说,这些年来,大景内忧外患不断,是因为‘皇上’”,他把这“皇上”这两个字咬得极轻,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出来,“得位不正,毒害了先帝……”
他的越说越轻,越说越轻,都快被窗外的雀鸣声压过
“放肆!”斜卧在龙榻上的皇帝“啪”地一掌重重地拍在龙榻上。
一声怒吼惊起了窗外的三五只麻雀,扑扇着翅膀乱飞。
皇帝气得胸口都在痛,脸色噎得成酱紫色了,瞪着龚磊的的目光阴沉如枭,仿佛随时都要晕厥过去了。
“刁民,全是刁民。”皇帝拳头紧捏,浑身发抖,连袖子都在簌簌发抖,“这是咒朕去死呢。”
皇帝绷着脸,胸膛起伏剧烈,咬牙切齿地断言道:“是谢应忱。”
“一定是谢应忱让人到处胡言乱语。”
皇帝的声音字字如冰,蕴着滔天的怒意。
“……”龚磊一言不发地恭立着,头低得更低了。
连他都看得出来,怎么可能会是顾世子呢?
皇帝现在是厌极了顾世子,才会事事往他头上推。
龚磊自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多少有那么点大逆不道,完全不敢抬头,整个人如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。
“皇上这么说可就不对了。”
下一刻,后方响起了谢应忱清冷傲慢的声音,似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扫了进来。
戴着半边鬼面的谢应忱自己打帘进来了,自在地仿佛这里不是乾清宫,而是他自个儿家一样。
后方跟着一个诚惶诚恐的小太监,满头大汗地讷讷道:“世子爷,等奴婢禀明了皇上再……”
刚进屋的谢应忱不近不远地望着龙榻上的皇帝,淡淡道:“不是皇上宣了本世子吗?”
“还需要禀?”
他背着手,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,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透着一抹轻嘲,“臣可是时时都祝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第136章第136章
谢应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龚磊的身边,对着龙榻上的皇帝抱拳见了礼。
“大胆!”皇帝铁青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,如疾风骤雨般激烈,厉声喝道,“谢应忱,谁让你进来的?!”
“不是皇上宣召臣吗?”相比皇帝的激动,谢应忱很平静,面具下的唇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,“莫非是有人假传口喻?”
“既如此,臣就告退了。”
“站住!”皇帝咬牙道,试着起身,一旁的梁铮很有眼色地把皇帝扶坐了起来。
谢应忱便驻足,微微笑着。
龚磊默默地退到一旁,垂下头。皇帝没开口让他走,他也不能走。
皇帝死死地盯着谢应忱戴着半边面具的脸庞,一把抓起旁边的一道折子,抬手就朝谢应忱丢了过去。
他是对着谢应忱的胸口抛的。
可惜,他现在病着,没什么力气,那道被丢出的折子明显轻飘飘地,“啪”地落在了谢应忱身前的地面上。
而谢应忱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,既没有躲闪,也没有俯身去捡,就任由那道折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。
君臣俩彼此对视着,气氛一时僵住。
时间似静止了一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