宾客进来後大多都走到父子面前,仿佛寒暄似地道一声节哀顺变,再感叹一声周大少爷怎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?接着再说一句天妒英才之类的话。偶尔,还能听到人们窃窃私语,说着白发人送黑发人……
每每听到这些千篇一律的话,从来吝啬关心和陪伴丶忙得不见影子的父亲,脸上的苦涩也更苦了。
周朗星感到这些人都有同一张面具,强行皱起眉,强行耷下嘴角,强行让自己悲伤起来。
他看每一个参加葬礼的人都是虚僞的。
大概跟他参加过的酒会丶生日宴会丶结婚宴会相似,那些人追名逐利,只想把葬礼结束後的晚宴当作商业合作的平台。毕竟都是重利的商人。
想到这里,他对身上的集团公子的头衔又厌恶了三分。
整个人也没什麽精神。
直到,他心心念念的人走进来。
秦烟垂着头,没有打理过的浅咖色头发软软地垂在脸庞两侧,无精打采的,狼狈得符合一位失意人的身份。他一步步挪进来,没有看任何人,没有在意任何投注于他身上的目光。
身旁的周父低声问,这是谁?
周朗星目不转睛地回答,哥的朋友。
他哥哥的这位男朋友忽然站定不动了,缓慢地擡起脸来。他一身深沉的黑色,只有这张脸是苍白的。
从前,周朗星好奇地问,秦烟的烟字怎麽写?
“是烟花的烟。”
他的哥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留下一句警告的话:“阿星,不要对他産生好奇,你争不过我。”
又来了,又是那种运筹帷幄丶看透一切的讨厌眼神。
周朗星看着秦烟。
烟花的烟。多麽绚烂美好的寄托。
然而出现在这里的秦烟,眼神空洞得却像香烟点燃後的雾气,挥一挥手,便散得不见了,只剩一点馀味。
他正仰起脸,定定地望向前方。那里的高台上有一樽黑色棺木。
周叔容正躺在里面,静静地,没有一点声音。
他痴痴地望着,灵魂仿佛已经跨越了白色的阶梯,落在棺上,俯视着死去的爱人的面容。
周朗星看着秦烟的侧脸,忽然心生不甘。他等了好久,数了好久,数到七十二人的时候,秦烟出现了,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落在他身上。
第二次目不转睛地看秦烟,是在献花流程上。每个人都握着一支白菊。
秦烟上去时,周朗星的目光随他移动。他看到他把花轻轻放在棺木边上,那朵花离手後,他才发现他的手在轻微颤抖。
秦烟往棺里看了一眼。
周叔容死于车祸,没有阴谋,只有意外。
棺木里的脸已经过了修复,只保留了生前的七分俊美。
秦烟凝视得太久,他扶在棺上的手指动了动,似乎想伸手摸一摸那人的脸,最後克制住了。
此刻,他在想什麽?
周朗星没有读心术,却也能分析出一二来。
——秦烟和周叔容秘密交往,知道的人屈指可数,他不敢将自己过分的思念显露人前,社会风气如此,他不忍爱人离世後还要受人诸多猜测。
献完花後,秦烟缓慢地走下白色阶梯,步履很稳,双手虚虚放在腹部前,他的双眼直视着前方。然而,那双眼睛什麽景色都没有装进去。
周朗星看到了一行清泪悄然滑下,沿着脸颊,滑至下颌。
那般不动声色,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。
他红着眼眶,泪流不止,侧脸看起来却有些平静,嘴巴紧紧抿住,周朗星看着他经过,连一丝呜咽都没有听见。
第三次,他眼睁睁看着秦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。
周叔容终于下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