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折胶
新旧时代交替的千禧年,是在噪音中降生的。
绿皮火车喘吁而过,低像素模糊的相机留影,以及劣质香烟燃烧丶廉价啤酒捧杯和存放在随身听里的音乐。
转眼间到了2008年,廖城市。
张纪港参加学校二模时,廖城忽降暴雪。
片状鹅毛漫天纷飞,犹如张惨白厚纱笼罩于城市上空。
男生将作答完毕的数学试卷向下一抽,揉成团,像脏手垃圾似的丢进抽屉。
他托腮看向窗外,冰晶在树梢间闪烁寒冷银光,狂风凛冽而过,纷纷扬扬,像哭进他心里。
前座的学霸崔屿,那个宽厚且挺直的後背,看了两年零七个月。
顺得像烫熨过的平整柔白衬衫总让他感到困惑,这人为何能忍受自己长久以来的欺负。
比如,用漏墨的钢笔在纯白上留下画作,又或者故意推动课桌撞过去。
那天,从崔屿微昂起的动作,就知道这人早已写完试卷。
可居然没听见崔屿用有意无意的气泡音,对监考老师说:“老师,请问答完题可以先离开吗?”
每当这时,张纪港总要勾着调子低声调侃句:当然不能,读了三年高中连考场纪律都不知道啊!
高三四班是培菁班,崔屿自然兼顾班级第一与年级第一,长久不衰的霸占着各大榜首。
张纪港早已习惯学校里的老师对两人的区别对待,还能条理清晰地作出分类:
崔屿,祖国的栋梁之才,必须悉心培养。
张纪港,社会败类,能体罚就别浪费口舌。
干得漂亮!
反正他也不在乎。
从小到大,他没有什麽朋友,也擅长做各种环境里的边缘人。
他爷爷为他取了这名寓意香港回归,老人家对此沾沾自喜,当场挥毫提笔写下八个大字:港澳回归,国之幸事。
奈何,与“纪港”相似的名字太多。
光是四班就有五个港,纪港,庆港,繁港,港归,港荣。
他唯一能胜过其他四位的长处就是,稳居班级倒数第一。
他其实并不愚钝。
四班是廖城市王牌高中里的加强班,能进来的都是智商过人的学生,但他为了拿倒数,每次期中期末考都必须撕烂几张试卷。
对,他连白卷都懒得交。
话题打开,他的内心活动也变得活跃。
之所以拿试卷练手再撕掉,连白卷都不愿意交,原因很幼稚,为了恶心那血缘关系上认定的父亲。
那人渣上月被发现婚内出轨,实施家暴却不肯离婚,酗酒後回到家中总要对着他们娘俩打骂,将贫瘠的家底子再败坏些。
这让他母亲段娟娟陷入无休无止的折磨中。
成为人渣值得骄傲的资本,他宁可去死。
廖城之称写尽寂寥,不由多言。
全市唯一一辆玛莎拉蒂开进校园内,从炫紫喷漆的豪车里走下来的成功人士就是崔屿的父亲,身价过亿,海归饱读诗书还疼老婆。
他想,他可能愿意为这样的父亲考清华丶考北大。
想到这,他猛推课桌,坚硬的桌角顶到崔屿後背,衬衫起皱。
可Y染色体的强大,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。
当学生混子和烂人的同时,他也在担心,身体里流淌着的与父亲同源的血液,是不是注定了逃脱不掉的命运。
崔屿有着削薄的唇与俊俏英挺的五官,身高比自己稍稍高些。
学霸像是不容许自己放肆谩骂,许是家教太好,又或是心里有着强者的不动容,任由他这个欺压白兔的坏种尽情使坏。
永远张弛有度,沉着冷静。
将周身所有展现于外的细节把握到极致,甚至是字迹也气韵流畅。
当考场的分针又转动半圈,监考老师突然神色凝重地走进来,打破平静。
“张纪港,你出来下。”
手里飞旋的笔掉落,他疑惑擡眸,双手摊开:“老师,我什麽也没做。”
这老巫婆找我干什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