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童把城市喊醒了。
没多久,城外的老农也到了集市,把家里种的胡萝卜、茄子、番茄或其他蔬菜摆在地上,和身边同村的伙伴猜测今天的收益,偶然见到一个人,便齐齐停下,扬声吆喝着。
小孩被父母赶着出门,捧着面包却不好好吃,蜜蜂一样快速流连于各家大门,邦邦敲着互相说着嘲笑和自得的粗话。
……
燕子看这一幕看得入了神,它看了很久,才勉强反应过来,看向面前在阳光下金光灿灿的快乐王子。
“如果我也有金羽毛,我就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”
它又说:“你听到了吗?流浪诗人的歌里有快乐王子,报童道歉时说‘看在快乐王子的份上’,女主人祈祷舞会遇见快乐王子一般的舞伴……她们都在称颂你,而如果你成为一个黑色的普通雕塑,那没人会这么赞扬你。”
“不,燕子,小燕子。”快乐王子低声感叹:“她们称颂的不是我。”
“流浪诗人用歌声祈求牧羊女的垂怜,报童只在乎订报的人是不是发火,女主人祈祷一场浪漫的爱情和和谐的婚姻……她们称颂的不是我,是快乐王子时代的繁荣和浪漫。”
“这有什么关系?她们提到你了啊!”
燕子不能理解:“她们提到的是你的名字而不是别人的,你的名字本就和赞颂、荣誉、高位和夸耀绑在一起。”
“但赞颂、荣誉、高位、夸耀于我又有什么益处呢?”
燕子惊愕地张大嘴巴,它只觉得荒谬,脱口而出:“怎么会没有益处?”
但对上快乐王子蓝宝石的眼睛,它又说不出来那些。
“你瞧,燕子,我的金羽毛可以帮女孩买午饭、新裙子和礼物,可以帮病人买药、帮无家可归者住进旅店,我剑柄上的红宝石能买下城郊庄园里所有滞销的农产品,我眼睛的蓝宝石镶嵌在戒指上,能见证一段爱情从萌芽到成熟……”
“所有的一切,这些利益和价值,放到人身上,才能发挥出具体的价值和功效,那才是它们原始的意义。至于成为装饰品、为我取得荣誉、夸耀和赞叹,那又有什么益处呢?”
“但,”燕子要说什么,但并没说出口。
但世界不是这样的,当人们获取利益之后,它们要更加努力地攥取财富,当财富积累达到一定程度,那些就成为数字,成为分派阶级的工具。
于是利益追求转变为荣誉追求,价值感和高位感成为欲望所向。
商品交易成为主导,人用交易商品的方式处理关系,也就迫使自己和关系成为商品,代替人的关系。
这是社会发展,是现实大势,是世界所趋。
“脱离具体的人,财富将毫无意义。就像金羽毛在我身上只是夸耀的装饰品,在你身上,却能让你变得闪耀漂亮,让你获得爱情的垂怜。”
燕子猛地飞起来,翅膀扑棱棱闪闪发光,洒落了一片金光。
“你怎么…你都知道!”
尽管快乐王子再三保证自己并没有恶意,并且很高兴燕子能用到金羽毛,但燕子依旧十分紧张,快乐王子不得不和它约定好,燕子帮快乐王子送一封羽毛信,就可以获得一根金羽毛作为报酬。
“那么,给我我的下一个工作任务吧。”燕子低身叼着刚刚掉在地上的羽毛插回翅膀,一转头,和花坛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对上目光。
对方的手死死攥着,脏兮兮的指缝里露出金羽毛的边边,他警惕的盯着燕子,似乎担心它下一秒把羽毛抢走。
只是一根羽毛而已。
燕子犹豫了下,并没去管那小孩手里一根。
它还有好多羽毛呢,如果合作顺利,快乐王子身上的一**毛都是它的。
燕子没有在意那个小孩,嘴里衔着一根金羽毛离开了。
这次它要去的地方是城里最大餐厅的后街,那里有一个吃不饱饭的孩子等着他帮助。
这次它绝对不做多余的事情,放下金羽毛就走,这样多跑几趟,它就能赚到更多的金羽毛了。
在燕子到达之前,它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,可能衣衫褴褛,肚子饿得咕咕叫。
但实际上,除了肚子咕咕叫这一条之外,其他所有情况都和燕子想的截然不同。
躺在餐厅后门门口的是个胖到涨包的女人,她守在后厨门口蹲守着,里面随时有人端着剩菜出来,她就抓起来满口塞进自己喉咙里,几乎没怎么咀嚼几下,就生生咽了下去。
燕子飞去的时候,正好撞见有人提着一桶剩菜出来,那里面混杂着咖喱汤汁、奶油浓汤的味道,上面却漂浮着西兰花、手工糕点,混杂在一起,什么剩菜都有。
胖女人一把冲过去,接过来说句谢谢,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燕子瞠目结舌,而门内有老女人的声音,她呵斥那个提桶出来的男声:“我不是说过,剩菜都分门别类装好给她送去吗?再犯懒也端着剩菜盘子给她,混在一起这算什么?有你这么作践人的吗?”
那男生一边哂笑着道歉一边接过剩菜桶,嘟嘟囔囔和老人犟嘴:“反正她也不在意,给什么都吃的下去,分不分类都没什么影响啦。”
“胡扯!”老女人说着,关上了后厨大门,声音从里面闷闷传出来。
燕子站在门上一个玻璃碎的缺口处,能听到里面的议论声:“这人怎么是这样,长那么胖还一直吃,我都怕她的胃撑爆炸了。”
“哎……她也是个可怜人……她心里难受。”
“难受和吃东西有什么关系?”
“心里难受,心里填不满,就要靠外物来填满了。你之前给请女孩跳舞的时候,不也送了甜品过去?当时是怎么说的?‘心情低落的时候,吃点甜食会好很多。’”
“但…那怎么能一样,压力、焦虑、低落和难过都是要排解的啊,只靠吃东西获得满足又有什么用?总归是假的啊,还对身体有害。”
“……未经他人苦,别随便议论别人。”
“……行吧……我还是觉得她该运动,精神好了也就想得开了。”
燕子盘旋着,把金羽毛放在胖女人头顶,看对方戳着手背上的肉坑,闷闷地无声哭着。
燕子不明白女人在哭什么,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难过,但它犹豫着盘旋,还是落在对方头上,用翅膀拍拍对方油腻腻的头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