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闹市中寻清净?”
“清不清净原在人心。”长公主说,“府内安静,倒显得心内的杂音多。来至人多之处,千头万绪却会被周围的嘈声盖过去。”
玉璇玑笑道:“殿下果然不同凡响,此说法下官头一遭儿听,却觉得甚是有理。”
长公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,问:“那你呢?”
“嗯?”
“将军是来凑热闹,还是来寻清净?”
玉璇玑蓦地思忖,眼下其实是表明立场的好时机。
她于是坦诚地说:“不瞒您说,我只是为了来吃口烧鸡。”
“吃烧鸡?”
“是如此。”玉璇玑笑道,“玉尚璇大约觉得今早分明有殿下镇着,我却强出风头,太过逞能,便罚我今儿不许在玉宅用荤腥。我却憋不得,听闻这儿有家烧鸡分外出名,于是来这儿偷摸寻口吃的。”
长公主的注意力却不在“玉尚璇罚她”上头,而是问:“那将军可有吃上烧鸡?”
“吃……”玉璇玑蓦地想起半刻钟前自己扯的“未用晚膳”的谎,话音一转,“倒是没吃上。”
长公主点点头道:“将军说的以烧鸡闻名的是哪一处?”
“山海家。”
“既如此……”长公主回头对侍子道,“去山海家替将军买只烧鸡回来。”
玉璇玑:?
长公主怎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?
……谢邀,真的吃不下了。
再吃就要吐了。
玉璇玑眨眨眼,“什么……”
“惊讶什么,你既然跟了为师,自然是要继承为师衣钵的,该学还是得学。”苍婪终于起身自案几后走出,手按在她脑袋上将人转过身来,“不过也不急,你离筑基还远着,且先过来把药浴泡了。”
玉璇玑下意识跟着她走,床前是一只浴桶,里头灌上大半热水,还在冒着滚滚水汽。
苍婪两指间夹了一枚乌亮药丸,丢进桶里。
霎时水声鼎沸,本清澈水色浓如墨汁,还冒着泡,活像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泥沼。
玉璇玑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,害怕地揪住苍婪衣裳,“师,师尊?”
女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,语气悠悠,“徒儿快进去吧,可要泡够半个时辰才能出来。”
可这池水看起来不太能进去的样子。
玉璇玑最后还是进去了。
后来她想,怪不得那位向长老反复叮嘱她不得多用,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一般。
因为的确是会出大问题。
玉璇玑面色殷红,唇被咬得发白,死死扣住浴桶边缘,身子止不住地发抖。
这药水如针扎一般在她身体各处肆虐,因着药性泡过一段时间后皆入了体内,于是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。
她尚且还是个孩子,这般疼进心口的痛可真是没受过,玉璇玑唯一残留那点清明,皆用来支撑自己别滑进水里溺毙过去。
至于师尊?
她实在没心思再在乎被人看了身子,甚至还求过这个女人捞她出来。
可苍婪只是很悠闲地笑靠在浴桶旁,指尖点点她脸,轻飘飘开口,“这点苦都吃不得,日后根骨不现可怎么办,徒儿怎能如此轻言放弃?”
一句话堵死了玉璇玑想逃的心,竟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。
但实在有些撑不住了。
玉璇玑眼尾洇出泪意,方才疼得揪紧师尊衣角的手也渐渐松下,似乎是痛麻木了,转而变为深沉的疲惫。
她愈发疲软,最后两眼一闭。
沉进浴桶里。
一只手横在她后颈处,免得人掉入水中,苍婪收了笑,面色平静将小人儿拎出来,指尖掐诀消了水气,才给人套上衣裳。
“第一次就撑了一炷香的时间,身子骨倒也不错。”她低声自语一句,打算把人送回隔壁屋里。
但她抱起玉璇玑那瞬,这孩子却跟被魇住了一般,捏住她衣袖,死也不肯松手,身子微颤不知呢喃些什么。
苍婪蹙眉细听,才发觉她小小声喊的是——
阿娘。
心口掩盖的钝痛忽就又涌上来了。
苍婪垂眸半晌,终是没把人送走,轻柔抱她后走,撩开了床帐。
刚过冬不久,初春将至,即便是极南之地,夜里也还是会生凉,墨发女人脱了外袍,把雪白一只小人拥在怀里,如此躺靠在床榻之上互相传去点暖意。
慢慢也沉寂睡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