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。怎么可能。我是来和道别的。
哦,好,原来是这样。
原来是这样。
两枚硬币从他口袋里滚了出来。
“小姐,前面好像有车撞死人了。”司机说。
“晦气。”简昔年撇过脸,挽着周海的手又紧了几分。
车在这里停了好久,她不敢往外看,怕见着什么不好的东西。她打算和周海说说话,一抬眼,却看到周海正注视着窗外。
顺着周海的视线看去——这下她不想看也看见了,两个警察用担架抬起一个盖了白布的人,那人的两只脚露在外面,被鲜血染红。
简昔年微微皱眉,“你看这个做什么!不觉得……“她顿了顿,似乎是在思考措辞,“不觉得恶心吗?”最终,她选择这样问。
周海目光从那人脚腕系着的红绳上收回。
他没有说话。
道路恢复畅顺,汽车朝着无尽的远方开去。
“叶筝!”
“叶筝!”
“恭喜杀青!”
“辛苦叶老师了……刚才那个镜头太棒了!”
雪还未停,叶筝坐在路肩上,恍惚地望着刚才“撞车”的地方,道具血浆洒在地上,烟尘中依稀有火的气味,他脸是湿的,一条条水痕扒在面颊。
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车祸现场遗留下来的血迹,一样的红,一样的刹车、鸣笛。
一样有好多人在和他讲话。
大雨打在他身上。
“叶筝,别睡,很快就不疼了……”
“爸爸呢?”他站在重症病房外,竭力拉住医生的外袍,“我要见我爸爸!我爸爸怎么了?”
“对不起,我们尽力了。”
好安静。
长廊里有泪水淌到地上的响声。冷气从半开的门缝中一股一股往外溢,随着护士关门之势,像人的呼吸被裁断。他终于不觉得冷了。
可是爸爸,到底要怎么样才会不疼呢?
此刻还能象征他是个活人的东西,便是疼痛。大概是场面太过的静穆,叶筝产生了幻听一样的精神错觉,一个温蔼的男声在他耳边逐字逐句念道:“叶筝,走,我们明天就去游乐园。”
不要。叶筝拼命摇头嗫嚅,“不要,不要,爸爸,我不去了,我不去了!”
“叶筝。”
惶惶地眨了下眼,四面白墙随之崩碎。医生、病房、无人的长凳,幻影般消散了。一把黑伞撑在叶筝头顶,他还坐在沥青路上,摄像机、道轨、悬吊式麦克风,所有拍摄器材啊全都被清走了,路中心的血迹被一道身量挡着。
黎风闲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来,头上沾着粉雪,眼眶有些红,没了平时的冷静从容。叶筝抱住双膝,左胸痛得厉害,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,不出声地看着黎风闲。他戴的假发套做得很脏很乱,戏服也在血泊里滚过一遭,不用想也知道,他现在的样子,应该和真乞丐差不到哪去。
可黎风闲还是向他伸手了。严霜一样的手掌抚上他的后颈,然后往前一按。
身体朝着黎风闲向前倾去,叶筝落到一个柔暖的怀抱中。闭了闭眼,叶筝听见自己发出哑涩的声线,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“我说过,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些事。”
他们挤在同一把伞下,湿雪在他们边上积了浅浅一层,叶筝手指在衣服上擦了下,回抱住黎风闲。那一年的大雨还是落了下来,在叶筝眼里反复凝聚又降落,也许他们今天看到的这场雪,正是来自那一年,他掉过的眼泪。
结束了。叶筝想。
眼皮一点一点歇落,筋疲力尽地,他止住了眼泪,就这样靠在黎风闲怀里睡着了。好像再也不会冷了。
--------------------
*出自马太福音6:2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