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还在下。
郑凡的声音落在雪地里,像一片羽毛,轻得要被风吹走。
可沈夜听得很清,那“老了”两个字里,藏着不知多少年的霜雪。
郑凡抬手,用袖子擦了擦脸,雪水混着什么,在皱纹里积成了小沟。
他没看地上的尸体,也没看远处赵烈逃走的方向,只是低头盯着手里的龙渊刀——刀鞘上的铜环绿得亮,“郑”字被雪光映着,像一道旧疤。
“走了。”郑凡说。
沈夜点头,跟在他身后。
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尸体的骨头上,软得虚。
镇口的牌坊还在,木头上的箭还在颤,箭尾的红缨沾了雪,像凝固的血。
他们没说话,一路走回医馆。
医馆的门虚掩着,炉子里的火还没熄,鹿肉的香气混着药味飘出来,暖得人鼻子酸。
女人站在灶台边,手里攥着块湿抹布,看见他们进来,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问什么,只是往锅里又添了勺水,咕嘟声里,雾气漫了满脸。
“坐。”郑凡把龙渊刀靠在桌腿旁,露出的刀鞘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。他拉过一把椅子,坐下时,椅子腿在地上刮出轻响,像老人的咳嗽。
沈夜没坐,只是站在门口,雪水从衣角滴下来,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。
“第一次杀这么多人?”郑凡端起桌上的粗瓷碗,里面是温好的米酒,酒液晃了晃,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。
沈夜点头,指尖在刀柄上蹭了蹭,还是热的。
他想起那些兵的脸,有的狰狞,有的恐惧,有的到死都没看清他的刀是怎么拔出来的。还有最后那个被抱住时,肋骨断裂的脆响,像冰裂。
“习惯就好。”郑凡喝了口酒,喉咙动了动。
“江湖里,刀快的人,才能活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桌腿旁的龙渊,继续说道:“很多年前,我第一次杀人,比你还紧张,刀都差点握不住。”
沈夜抬了抬头,眼睛亮了亮。
他从没听过师父说往事——在他眼里,郑凡就是个开医馆的老头,会治咳嗽,会打铁,会点功夫,直到今天,直到那把龙渊刀拔出来,刀光闪得他睁不开眼。
沈夜才明白,一直以来他都低估师父了。
他想过师父厉害,没想到师父这么厉害。
“想听?”郑凡笑了笑,皱纹挤在一起,像揉皱的纸。
“也该让你听听了。”
他又喝了口酒,眼神飘向窗外的雪,像是穿过了百年的风雪,落到了很远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