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来的时候,沈夜在劈石头。
石头是死的,风是活的。
风裹着雨点子砸下来,先砸在石头上,再溅到沈夜身上,湿了半边衣襟。
沈夜没躲,感受着雨滴落在身上。
那木棒握在手里沉甸甸的,像握着断云镇这二十一年的日子。
用力一劈。
“噗!”
又一块顽石裂开。
沈夜就这么劈着,从雨丝变成雨帘,从雨帘变成雨柱。
天地间只剩下雨的声音,和木棒劈石头的声音,一急一缓。
突然,雨停了。
沈夜直起腰,木棒垂在身侧,滴着水。
他看着脚边的水洼,水洼里有云在飘,有天在动,还有他自己——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,沾着泥,混着水,像块泡透了的木头。
他看了很久,直到水洼里的云散了,天晴了,才转身往镇里走。
木棒拖在地上,划出一道浅浅的痕,很快被风吹干,什么都没留下。
——
又是一年过去。
这一年,和过去的很多年没什么不同。
沈夜依旧劈石头……
夏天,太阳毒得能晒化银子。
沈夜劈石头,汗顺着下巴往下掉,砸在石头上,瞬间就干了,只留下一点白印。
秋天,风卷着落叶滚过荒滩,像一群没家的孩子。
他劈石头,落叶落在他肩上,他不拂,落满了,走几步,就都掉了。
冬天,雪盖了荒滩,盖了石头,也盖了他的脚印。
他还在劈石头,每一棒下去,雪沫子会飞起来,落在他睫毛上,化成水,再冻成冰。
日子就像他劈的石头,一下,又一下,没个尽头,也没个响动。
镇里的人看他的眼神,也慢慢变了。
以前是嫌恶,像看路边的狗屎。
后来是怜悯,像看断了腿的野狗。
现在觉得他是像个人。
因为修仙者来得勤了。
那些穿着华服,能凭空捏出火球,能用光绳捆人的“仙人”,成了断云镇周边的常客。
他们要粮,要银,还要人——年轻的姑娘,壮实的汉子,有时甚至是刚会走路的娃娃。
没人敢反抗。
反抗的人,都像被木棒劈过的石头,碎了,散了,连块像样的骨头都没剩下。
日子难了,人心反而软了。
李记杂货铺的李掌柜,以前总把馊了三天的饼扔给沈夜,现在会端出半碗剩饭,有时是带点肉星的。
“吃吧。”李掌柜说。
“吃完……帮我劈劈柴。”李掌柜声音有点涩。
沈夜接过碗,点个头,没说话。
他吃得很慢,一粒米都不剩。
然后拿起掌柜家的斧头,去劈柴。他劈得很快,很整齐,长短也都差不多,像用尺子量过。
王屠户家的婆娘,以前见他就骂,现在会把卖剩下的碎骨扔给他,带着点肉。
“拿去!”她说。
然后眼睛看着别处,嘴巴嘟囔道:“别在这儿晃,招人烦。”
沈夜捡起骨头,找个角落啃干净,再帮她把屠案擦得锃亮,连点血渍都没有。
他现在每天都去镇上,谁家给吃的,就帮谁家做事。
劈柴,扫地,挑水,劈石头——有时是帮张老栓劈地基的石头,有时是帮刘寡妇劈垒猪圈的石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