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三卷,藏于金雀园废墟地下铁匣,去岁整地时偶然出土。”沈沧海微笑,“不知可值‘耀宝攀高躅’否?”
王文翰强作镇定:“狂徒伪造笔迹,欲诬朝廷命官!来人——”
“且慢。”一直沉默的赵子衡忽然起身,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,“陛下密旨:王文翰、赵俨(赵子衡父)、周慕白构陷忠良、贪墨军饷,证据确凿,即刻押送大理寺。赵子衡举报有功,然包庇在前,削职流放。”
原来赵子衡近年见王文翰愈发跋扈,恐事发牵连全族,半月前暗中向皇帝请罪,愿为内应。他跪地向沈沧海叩首:“贤弟,赵某罪该万死,只求……留老父全尸。”
沈沧海漠然:“赵兄可记得,当年你按着我时,清鸾的血溅到你铠甲何处?”
赵子衡瘫软于地。
兵士涌入时,王文翰忽扑向歌姬:“清鸾!我当年是迫不得已!我心中始终——”话未说完,歌姬袖中寒光一闪,匕首已没入他胸膛。
“第一,妾身名晚棠,非清鸾。”女子抽刀,声冷如铁,“第二,王大人可知,当年你遣人追杀的那怀胎妇人,正是被你辜负的侍琴?”
王文翰瞪目而逝,至死不知,侍琴所生之子,如今正是他视若珍宝的“侄儿”。
周慕白疯笑撕扯卖身契:“假的!我周慕白岂会为奴?!”忽有老仆出列,颤声道:“三爷,您右臀是否有月牙胎记?老奴可证明,您本是老奴同乡弃婴,老爷怜您聪慧收为义子。”
周慕白彻底崩溃,被拖出时犹嘶吼:“我本该是状元!我本应——”
沈沧海扶住摇摇欲坠的歌姬,轻声道:“我们回家。”女子茫然抬眼:“家?在何处?”
“金雀园。”
三日后,金雀园重修开工。沈沧海散尽家财,一半抚恤岳父旧部遗孤,一半用以重建。那株血红珊瑚变卖所得,全数捐予北疆将士遗孀。
霜降那夜,沈沧海(或该称沈墨轩)独立残月下,手中金钗已洗净血污。蒙面歌姬悄然走近,递上一卷泛黄诗稿。
借着月光,沈墨轩看清那是清鸾笔迹,写于大婚前夜:
“愿为双溪鲤,同游共死生。若遭风波恶,化雀啼空枝。”
他泪如雨下,转身握住女子之手:“清鸾,你可记得……”
女子退后半步,轻抚脸上伤疤:“沈公子,妾身真非尊夫人。当年救妾身的老军医说,妾身重伤失忆,只凭怀中这枚金钗与半阙《金雀词》活下来。这些年来,妾身假扮无数亡魂,为的不过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为的是那些再不能开口的冤魂。”
沈墨轩怔住,良久惨笑:“是了,清鸾那般骄傲,怎会苟活……是我痴妄。”
女子忽然落泪:“但昨夜梦中,妾身见一女子立于双溪畔,她说……‘墨轩怕黑,廊下多留盏灯’。”
风过废墟,恍闻当年笑语。沈墨轩闭目,十年恩仇如潮退去,唯剩那句“黄昏蔽身宿,金雀久无依”。
忽闻脚步声急,老仆奔来:“公子!有要事!”
却是赵子衡于流放前夜,在囚室以血书揭发一桩密事:当年林尚书确曾获金国议和密使书信,然非通敌,而是金国内部主和派欲与大宋联手除主战派。林尚书本欲将计就计,却被王文翰等人截获书信,反诬通敌。此事牵连甚广,先帝亦曾默许……
“老爷当年不辩,恐是知先帝病重,若掀起党争,必动摇国本。”老仆泣道,“老爷临终血书‘双鲤未死’,非指复仇,实是盼公子保全‘双鲤卫’,以待国土重光之日。”
沈墨轩踉跄扶树,仰天大笑,笑至咳血。原来岳父早知三人背叛,却为大局隐忍;原来自己十年筹谋,不过棋局中一子;原来这“情理之中,意料之外”,竟苍凉至此。
蒙面女子忽然轻唱起《金雀词》末段,那是沈墨轩从未听过的:
“金雀泣血归,不栖荆棘枝。焚身暖冻土,来春发华滋。”
“这是……”
“今晨重修双溪轩,工匠在梁间发现的。”女子低声道,“应是
;尊夫人补全的绝笔。”
沈墨轩默立良久,将金钗簪于女子鬓间:“姑娘可愿与我同暖冻土?”
女子颤手抚钗,泪滴于男子掌心,温热如血。
残月西沉时,废墟深处亮起一盏风灯。霜重叶初稀,有归鸦绕树三匝,终向北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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