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他的接近,沙鳗因为受惊而依次缩回脑袋,钟洺不心急,慢悠悠地在旁边等待。
鳗鱼的脑子才多大,它们在沙子里潜藏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没了危险,又开始接二连三地探头探脑。
而钟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。
一条、两条、三条……
哪条探出脑袋,他就会飞快伸出手捏住,用力甩进网兜,鱼尾巴拍起砂砾,眼前的海水犯起浑浊,钟洺用这个法子连捉了七八条,胳膊都酸了,到后来见没了动静,伸手去沙子里摸了摸,摸到东西后往上一拽,手里多了条软趴趴的死鳗鱼。
钟洺突然想起三叔曾说过,沙子里的筷子鱼胆小,不像是有些品种的鳗鱼凶狠异常,还会张口咬人,远海更有一种狗头鳗,危险程度不亚于鲨鱼。
沙鳗则不同,常常在跟着渔网上来的半路就已经吓死了,所以圩集上很难见到活的。
钟洺以前以为是渔网收起的速度太快,加上猝然离水,沙鳗才会受惊,没想到在海里看到同伴被捉也会活活吓死。
他冒出个想法,拿出铁耙对着眼前的沙地一顿猛拍,预想中的沙鳗受惊离沙游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,只有沙地在一下下地鼓动。
他顺着鼓动的方向用铁耙拦截,基本几下子过后就能抓到一条死鳗鱼。
……还能这样?
之后钟洺几乎没干别的事,一直在想办法把沙子里的鳗鱼吓死再翻出来“收尸”。
他干得太起劲,一口气快到头了方意识到,赶忙拉着沉了许多的网兜朝水面游去,用力呼吸几次缓了过来。
泡在水里的四肢有些发冷,哪怕明知现在沙子里肯定还有鳗鱼在,钟洺犹豫了一下也没再下潜。
反正网兜里的收获已足够他今日小赚一笔,留下的鳗鱼也不会浪费,很快就会被以鳗鱼的大鱼或是海龟发现吃掉。
苏乙在船板上翻晒蛤蜊干。
他嫁过来这几天,发现钟洺完全没有晒干货的习惯,以前家里吃的都是二姑、三叔他们给的。
在他看来这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,人在船上过,船在海上漂,晒的干货既是自家口粮,亦是一笔进项。
他知钟洺过去多半是嫌麻烦,干货这东西晒起来繁琐,不是抠出来往竹簸上一丢就行的,而且不出数,二斤鲜货晒不出一斤干货,从年头攒到年尾才能攒出几口袋,卖给行商赚个嚼用。
钟洺是有本事的汉子,不该把时间消磨在这事上,现今自己来了,干起来就是,他不怕辛苦,反而怕没活干没事做。
一个早上收拾出来面前的一竹簸,刚刚铺平整,钟洺便回来了。
“怎的脸色这么白,你这是下了几趟海?快擦擦头发,我给你盛碗姜汤去。
他起身迎上去,一看钟洺的嘴唇不复先前那样有血色,肯定是在海里泡了许久,遂拿来早就准备好的大布巾递过去,又转身去看灶上已经熄火的姜汤。
出伏之后水冷伤身,钟洺因着憋气厉害,在海底的时间比寻常人久得多,苏乙不懂别的,只知人常受冻肯定不是好事,姜汤驱寒气,多喝没坏处。
钟洺以前都是一个人下海,一个人回来,头发胡乱一擦,分拣一下捞上来的东西便去码头,哪像现在,还有现成的姜汤送到嘴边。
说实话他不爱喝这个,辣丝丝的,一口下去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烧着了,可既是夫郎特地做的,给多少他都喝得下。
“咕嘟”几口,一碗姜汤见了底,钟洺皱起眉毛,辣得直吐舌头,“嘶”声不断。
“有没有水,我灌两口,这姜汤怎么比我以前喝得还辣?”
“这是老姜熬的,可不是辣,越辣寒气散得越快,是好事。”
苏乙给他端来一碗水,钟洺只觉得全数喝下去也没平复喉咙里的辣意,他咳了两嗓,片刻后,还真觉得后背、脚心都一齐发热了。
“你别说,还挺管用。”
布巾在头上揉搓着,把发丝搓得乱糟糟,他半点不在意,过了一会儿,从大张的布巾里露出半张脸来,对苏乙笑道:“今天我下去了两趟,逮着了好东西,你快去瞧瞧。”
钟洺说的好东西当然就是成桶的沙鳗,像面条似的盘在其中,看着像是一团水蛇。
钟涵拿了根树枝子轻轻往上戳,一会儿咧一下嘴,看起来又害怕又好奇。
“嫂嫂,它们怎么不动?”
“都死了,这种鳗鱼胆子小,离水容易吓死。”苏乙同他解释道。
他晃了晃桶,发现里面还真不少,多多用后腿站起来,扒在桶边看,时不时伸出爪子打鳗鱼一下。
“从哪里捕了这么多鳗鱼,平常撒网也轻易捉不到这么多。”
头顶一暗,苏乙仰头看去,果然是钟洺正站在他身后弯腰,汉子肩宽又高大,一下子把日头都遮去大半,水珠顺着下颌的线条滚落,啪地一下砸在他的鼻子上。
伴随着一声轻笑,钟洺伸出手替小哥儿一把抹掉,然后盘腿在旁边坐下,给他俩讲在海底遇见鳗鱼,又吓死好多的事。
“这回我也是长见识了,下次再遇见鳗鱼窝,我还这么干。”
苏乙和钟涵听得一愣一愣,他们都见过鳗鱼,除了撒网捞上来的,有时候赶海时滩涂的泥巴里也有,潮水把鳗鱼送上来,它们便凭借本能向下打洞,但从不知道鳗鱼在海中时是怎样生活。
“海底是有意思,比出海撒网有趣味。”
苏乙听罢,向往道:“我现在明白,为何你以前不乐意出海捕鱼。”
相比钟洺在海里的所见所闻,海面上的生活要无聊太多。
“那是以前,现在我要养家了。”
钟洺看向苏乙,“不过你能这般懂我的心思,我很高兴。”
“咳,小仔还在……”
在苏乙听来,钟洺说这等话已经很出格了,穷人家日日为生计奔波,有几个把肉麻话挂在嘴边上。
“嫂嫂,你叫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