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孩子……”应景话音拖长,似在斟酌用词。就这不长不短的停顿间,让我这种“将死”之人等的倍感折磨,不禁抬眸去窥他的表情,却正好撞入应景褐色的眼眸。朝露日升,初秋晨间的凉风轻拂。有阳光斜斜切进凉亭,将应景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晨阳之下。他眸子微弯,望着我轻轻笑,就像是逗弄到小孩般带着些许得意却又包容着的神色:“这孩子不贪表现,明明满腹学识却肯隐于群中,不逞口舌之快,愿避她人锋芒,但又不折自己独到的见地……”最后他将折扇收拢,温然一笑,总结道:“是可造之材。”凉亭之内寂静无声。他这番话连伺候在旁的楚府侍从都不禁侧目,投来疑惑的目光——这人说的还是他们楚府的这个平时不着家,回府必是在躲祸的二姑娘吗?父亲低头喝了口茶,眼神扫了我和应景一眼,直到茶盏放回桌上,他似乎仍是没想好该怎么接话,遂手抵在嘴边假装轻咳。楚华玉连忙过去重新为父亲添茶,抬头时眼神从下往上将应景打量个遍,显然也觉得奇怪。这说的是我吗,明明是言锦书。说言锦书虽有才华却故意藏锋,就算与人有过节,也宁可忍一口气也不与人争执。但即便如此,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同……这分明是当着我家人的面向我暗暗挑明他就是为代课这事来的,并提醒我不要抱侥幸心理。这是威胁!但好在他并不了解我,只要他不跟父亲明说我的不是,那我就还有回旋余地。这明显怪异的气氛却未能影响应景,他神色坦然,折扇轻敲高挺的鼻尖,“只不过,”“……”他一说话我心就被高高吊起,内心祈祷他自作聪明继续以打哑谜的模式与父亲对话。这鳏夫根本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般谦谦温润君子。说起话来山路十八弯。我不由的坐直了些,楚华玉和父亲却是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。“之前在上师府就觉得华月和华玉两姐妹长得不像。如今桌前近看……却更不相像了,说来华玉这孩子总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故人。”以为他不过是戏耍够了我,终于要宣布我从未去听过学的罪责了,却是不想来了这么一句。我转眸去看楚华玉,而对方的视线却是落在父亲的身上。父亲放在桌上的手一下一下地轻点着桌面,随后勾起一抹笑,只道:“是了,师长可能还未见过我小儿子楚星时,他和华玉相像。”这应景到底只是在强调言锦书代我听学之事还是另有所指,我猜不出来。故人?是与楚华玉有关的谁吗?“楚小公子吗?听华玉说起过,能进得了南戒府的小公子定然出挑。若有机会,倒真是想见一见。”说罢应景扫了一眼天色,忽而一愣,急忙起身熟练地从侍者手中揽过那乖巧的孩童,道:“诶呀!都这个时辰了!我还需赶回去亲自授课来着……”他的一句话引得亭中所有人都跟着起了身。我和楚华玉更是“忙”了起来,又是要相送又是要他闲时再来,礼仪做到了极致,就是闭口不提一起上马车赶往上师府听学的事。楚华玉说是要自行乘马去上师府,而我则还是抱着侥幸心理,又或者说,我仍觉得应景这人此时强势无比的出现在我眼前,不似巧合。我想等他自行挑明此行来的真正目的。父亲乏了,未出门来送;楚华玉驱马在楚府门前徘徊良久,没了耐心,最后鞭子一扬还是先行朝上师府的方向去了。“月儿明,风而静,树叶遮窗铃啊……”当只剩我一人站在应景的马车前时,低声轻吟着的男声终于停止了复唱那首我都要能背了的摇篮曲。但其实我和他都心知肚明那婴孩趴在他肩上其实早就睡着了。应景侧头用脸颊轻轻蹭婴孩的脸,一派贤德淑良的形象,长睫轻抬,视线就投到了我身上。我不语,只等他挑明。他一手托着婴孩屁股,一手将先前被婴孩抓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先是对我歉然一笑:“小孩爱闹不肯睡,倒是让华月等久了,”紧接着他又夸我一句:“还是华月耐心足,最是尊师,愿久候师长车前。”瞧,他还在跟我绕,那我也只好充愣,眼角微垂,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:“师长亲自到访家中,学生本就倍感荣幸,您此行一趟所言所行学生永记心中。而送行乃份内之事,您若以此来夸,那便是折了学生。若来日有能用到学生的地方,尽管吩咐就是。”话里的意思懂的都懂。他此番来了楚府却没将我从未上过学的事情让我父亲知道,此举于我而言算恩,我会报答,他想要什么与我说就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