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是他的明月深入敌营,救下了他的妹妹,又送妹妹到了安全之地。索性当时营中并无什么兵力,但粮草被烧,阿史那齐定会消沉一阵子了。那宣纸略泛黄,字迹较平日草些,大多因风起皱,落笔急迫所致。信纸上有关他的不过寥寥数语,称呼皆用“小侯爷”代替。“小侯爷”一句素来都是燕明月闹脾气时所唤,如今看来,却尽是生疏,像是锈蚀的锁扣,亟待润滑。楚陌辰的手指在纸张边缘摩挲几下,低低叹了口气,苦笑一声,声音似是从极远处传来,模糊不清:“……明月,你这又是何苦。”燕家被抄总有几分楚家的缘由,燕明月留在京都那般做派,无非是要查楚陌苓出事的真正缘由,随后拐着弯儿为燕家报仇。他知道,他们彻底是结束了。夜间修濡才从帅帐中出来,楚陌辰勾住他的肩,带人去喝酒。嘉宁关冬月寒风凛凛,吹皱一片枯草。黄昏下,天与地压得更近,狂风呼啸住旌旗猎猎声,两人于断剑残戟遍地的战场上策马驰骋。盘桓不去的漆鸦垂着脑袋,落在弃于此地的西凉军士身上,在腐肉间来回啄食。楚陌辰目不斜视,对此情此景已经习以为常。这些日子死了太多人,幸亏西凉王帐那把大火,才叫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。——西凉人恍若不要命一般,两边人数又悬殊,倘若再打下去,落枫铁骑能不能撑住还是未知。这也是眼下楚信不乘胜追击的原因,大家都到极限了。修濡虽一直被楚陌辰指在楚陌苓身边做护卫,却鲜少见到如此多的死人,记忆里唯一一次就是同燕明月闯敌营那回。他喉结滚了滚,依旧跟在楚陌辰身后。毕竟是他护卫不力,才让楚陌苓遭了那么些罪,楚陌辰就是一怒之下在此处杀了他灭口,横竖也是他该受着的。而楚陌辰只是带他进了林子,在一湖畔处驻马回缰,轻车熟路地坐到一块大石上,拍了拍身侧,“阿修,过来坐。此处是雁鸣湖,我在军中待烦了常背着我爹偷跑到此处,今日我带了你来,你可别向我爹告状。”修濡闻言,径直坐到他身侧,见他提了两坛酒。楚陌辰扔给他一壶:“尝尝。”那酒坛小巧,一只手掌便可握住。修濡掀开盖子嗅了嗅,酒香淡得闻不到般,定是这大少爷自己酿的了。楚陌辰看他神情,不满挑眉,“你那是什么表情?我可是体恤你受过伤还没好利索,特意找的淡酒让你尝尝味道,你还敢嫌弃?”修濡喝了一口,“少爷言重了,属下不敢嫌弃。”楚陌辰也仰头灌了一口,“听说你伤得不清,还磕到了脑袋,如今恢复得怎么样?”“已经大好了。只是那天之事,属下还是想不起来。”修濡低着头,手指紧握,内心的愧疚排山倒海般冲他袭来,“少爷,属下罪该万死,没有保护好小姐和燕姑娘,辜负了少爷的嘱托,愧对侯府这么多年的栽培。”他站起身就要跪下去,却被楚陌辰扶住了手,又拽回去坐到那大石头上。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楚陌辰眯着眼睛,又仰头灌了口那清浅的酒,“又不是你做的,兴许我在京都都防不住,你有什么好愧疚的。”“阿修,你自小在侯府跟在我和陌苓身边长大,与我情同手足,不必把自己看得那么轻贱。”“又不是你的错。”修濡怔愣,继而心中更不是滋味:“属下……我想不起来,那日的人是谁。”“正常。”楚陌辰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无非就是那几位,少爷我心里明镜儿似的。你眼下记不起来也好,省得人家发现你还活着杀你灭口。”他轻笑一声,笑意有些浅,“到时候,我妹妹这么娇气的人可要难过好长日子了。”修濡不语。楚陌辰与他碰了个杯,酒壶见底,眼底难得夹了些落寞,“她怎么样?”修濡知道他问的是谁,思考了一下,斟酌着开口,“燕姑娘过得……不错。”这倒是实话。现下追在燕明月身后的贵人公子们一抓一把,知她爱罗裙首饰,便献宝似的捧着珍稀玩意儿到她面前,只为买她一夜春情。当然,这些修濡没打算说给楚陌辰听。“那就好。”楚陌辰勾起一抹自嘲的笑,随后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,“陌苓呢?她平日里像个娇气包似的,最怕吃苦,这些天没少掉眼泪吧?”“小姐长大了很多。”修濡轻咳一声,抿了口酒,“原本小姐命我去京都为燕姑娘打下手,可燕姑娘说我回京都难免会打草惊蛇,让我留在落枫铁骑出份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