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他的明月。楚陌辰站到她身后,视线中铜镜中相接,“……我来晚了。”燕明月神情木然,继而轻轻眨了眨眼睛,“只要来了,就不算晚。”她站起来,转身与楚陌辰对视一眼,眼角泛起薄红,“是我的错。”“……是我未曾管束好身边人,才让别有用心之徒有机可乘……”那天燕明月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,已经来不及了。她派出了所有燕家侍卫,搜遍京城、京郊,看到死在那空巷里的嫣然以及满地血污时才恍然大悟。随后侍从带回了落崖后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萧景策。太子重伤,太子妃不知所踪,雍和局势变换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燕明月查不出幕后主使,把一切归咎在自己头上。是她御下不方,才叫旁人有机可乘。因此镇北侯府那边出了乱子,有不实传闻编排楚陌苓与修濡,尽管很快被压了下来,燕家旁系宗族也有人蠢蠢欲动,怕受牵连。因此才有人铤而走险,以皇室的名义行商,最终牵连了本族。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,因为她没有察觉到嫣然的异样。所以楚陌苓、修濡中计失踪。所以萧景策坠崖。所以她父母自缢。全部都是因为她。楚陌辰眼睛里藏着心疼,拭去她面庞上滚落的泪,“与你无关。”“我会找到陌苓,会查到幕后真凶。”燕明月纵容再故作坚强,此刻在心上人面前,也会鼻头一酸,露出十六岁的少女心性。她蜷在楚陌辰怀里,双肩颤动着,发出隐忍的呜咽,梗着声音倾诉所有的孤立无援。“陌苓找不到了……”“萧景策死了……”“父亲和母亲也不在了……”“我什么都没有了……”楚陌辰沉默地听,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,张了张口,“我带你走。”燕明月抬起头,脸上还挂着泪痕,“我如今入了奴籍,不再是燕家小姐了。你要买我回去做婢女么?”楚陌辰喉咙中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一般。眼前人是他心心念念的、等着娶过门的妻子,而他现在能做的,只是掏出怀里被捂热的那纸婚书,无力吐出他与父亲商议的最好结果,“……我收你做妾室。”陌上霜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燕明月的手指蓦然收紧,将手中绣帕绞出深深褶皱。窗外一弯残月恰被流云遮蔽,屋内烛火随之摇曳,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。她看着楚陌辰手中那封婚书,动了动唇。婚书常年被楚陌辰带在身上,已被摩挲得边缘泛白,朱砂印章褪作暗红。楚陌辰喉结滚了滚,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,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擦过青石,“……我纳你做妾。”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。他不愿意燕明月在怡红楼受尽委屈。他也不会再娶妻,他只会有燕明月一个女人,即便他给不了她真正想给的名分。楚陌辰话音未落,窗外忽起一阵风,卷着残花扑进雕花窗棂。燕明月忽觉寒意彻骨,原来五月风露已能凉透罗衫。燕明月忽然就笑了。她想起沈南意归琉云时在马车前和她讲的那句话:“明月,兴许有些东西,是比面子更重要的。”是什么东西呢?燕明月想。面子不就是她的尊严么?有什么东西比尊严更重要呢?身份?地位?钱财?还是生命?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就目前而言,她宁愿做醉红楼里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,也是不愿做楚陌辰的妾室的。即便她知道这样是眼下最好的法子,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心上人用这种法子救自己。醉红楼的清倌人,与侯府妾室有何分别?一个是明码标价的商品,一个是圈养的金丝雀罢了。她和她娘一样,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。所以在她爹带了个歌女进府又生了个儿子时,她没给那个弟弟一个好脸色,在查出那歌女背地里搞小动作时,她率先把那母子二人赶出燕府了,甚至因此让他们逃过了燕家抄家一劫。若是楚陌辰用这种方式救了身陷囫囵的自己,那自己以后就永远比他低上一头。这是她的骄傲所不允许的。她绝不做楚陌辰的妾。所以燕明月回过神来时,从妆奁深处取出一柄剪刀,寒光闪过,那封承载楚陌辰无数深夜思念的婚书被剪个粉碎。纷纷扬扬的大红色纸片化作纷扬红蝶,片片落于他们之间,像极了燕府被查封那日,阶前溅落的鲜血。燕明月顶着楚陌辰惊愕的目光,又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,不紧不慢地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