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时她总跟在自己身后,八九岁的孩子还没换完牙,就那么迟锅锅,迟锅锅的叫他。须臾刹那,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。史齐收回视线:“听闻公主跪坐于宣德门前为彭城长公主请愿,臣深感敬佩。”音音摸了摸鼻子:“元章……襄城公主也去了。”史齐不语,角楼中流淌着令人不适的宁静。音音深呼吸,随后面向他,微微屈膝:“夜深露重,小史大人也早些回去吧,彭城公主会担心的。”她缓缓朝着门口走去。史齐的手在阔袖下握紧了拳头。说点什么,随便说点什么,好留住她。上次说话还是在自己的大婚九盏宴上,史齐眼睁睁看着萧玦将音音抱走,无能为力。他能接受自己败给萧玦,也能接受音音对自己的厌恶。可如今她就在自己眼前……快说点什么,好留住她。数月的分别让他变得莽撞,走上角楼之时他脑中一片空白,甚至没想好以什么话开头。目中无人的天之骄子很少让自己陷入这样的窘境。可他只是想和她好好说说话。娇小的身影缓缓迈下台阶,史齐看着她,双眉紧锁,手颤颤伸出,却又颓然垂下。“音音……”他终于开口。音音站在台阶上,茫然回头,月光像一层银纱,轻轻覆在她的面庞上,杏眼睁得略大些,眸子里盛着月光,映出几分不解的朦胧。长睫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,音音眼神中没有复杂的情绪,只是稍显疑惑,等着他后续的话。史齐喉结动了几动,好似很难开口:“你,怪我吗?”一阵夜风拂过,她耳畔的一缕发丝飞扬起来。浅浅的笑意如同往平静的水面投了一块小石头,荡开几圈不微不可见的涟漪。头顶的步摇微微晃动,声音落入史齐的耳中,仿若天籁。她轻声开口:“我回去了。”随即转身下了楼梯。角楼上,史齐长叹一口气。右手轻轻抚上胸口,左手撑住栏杆。阿忆上前一步:“公子……”他摆摆手:“无事。”他呼吸几次,终于调整好心情,压下泛红的眼眶,轻声问向身侧:“阿忆,你知道刻舟求剑的典故吗?”阿忆:“自是知道的,楚人渡江,佩剑落水,于是在船上做了标记。船靠岸之后楚人从有标记的地方下水捞宝剑,无功而返……”史齐回头看他,脸上带着淡淡笑意:“我就是那愚蠢的楚人。”阿忆听不懂史齐的话里有话,却知道公子为何伤心,于是劝道:“公子莫要……莫要自惭形秽。”史齐漠然陈述:“她是至纯至善之人,我本性卑劣,本就配不上她。”……音音下了角楼,抚了抚胸口,看向绸儿:“史齐是不是怪怪的。”绸儿重重点头:“自打进京之后,这几次见面,奴婢只觉得小史大人越来越怪了。”音音不解。音音叹气。方才朝着住处走了两步,就见不远处亭中有个高挑身影,再走了几步才看出是谁。原来是元章。音音心头一紧,回头看去,见这亭中正好能望见角亭。……这夫妻二人怎么就盯上她了。音音不停叹气。她想装作没看见,快步走开,却被元章叫住了。“元音。”她声音冷冷的。音音停下脚步,转头看她。元章倒也没强迫她过去,反而她从亭中走出来到音音面前。她成亲也有数月,人有些消瘦,与冯贵妃相似的面庞多了几丝清冷之意,眼神中没有了以往的活跃色彩。深色的眸子像是一汪死水,再泛不起任何波澜。“我要同史齐和离了。”她静静地说出惊世之语。音音瞪大眼睛,不禁疑惑:“为什么?”看着她惊讶的面容,元章反而轻轻微笑起来。“你真不知道为什么?”她笑的并无揶揄之意,好似只是惊叹音音的天真。元章淡淡:“我不如母妃聪慧,摘不清爱与拥有。”“在陪他演几日举案齐眉的夫妻,回京我就要提起和离之事了。”她抬头看向角楼中负手而立的史齐。史齐之于元章仿若天上月,可史齐也有自己的月亮。她又缓缓上前几步。“你幼年失母,比我不幸……却也比我幸运。”元章真心道:“世间多怨偶,可你有一个真心的爱人。”元章微微眯起眼睛,看着比自己矮了些的音音。“嗯……我果然很讨厌你。”音音错愕,瞪眼看着元章,一跺脚:“我,我还讨厌你呢!”元章淡然轻笑,转身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