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沉璧温言道:“去吧。”首战败北,整个北境大营的气氛都很凝重。花红玉冲动莽撞,中了朵颜部的圈套,右臂断的只剩下皮肉相连。其下花三营过半人重伤。从归营到黄昏时分,傅岐始终没有回营账。就连谷雨都忙的脚不沾地,邹光斗还被扣在格桑草原,花红玉此趟夜袭,可以说是把脑袋送到了朵颜部刀下砍,愚蠢冲动。入夜,受伤的将士□□不断。李沉璧在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后,终于见到了傅岐。傅岐掀开帐子时还有些诧异,他的盔甲上血迹斑斑,手上的伤口随意包扎着,见李沉璧坐在灯下,他难得有些不自然。李沉璧微笑着看向他,“傅家军果然名扬天下,今日一见,佩服不已。”胜负虽是常事,但不知为何,今时今日站在李沉壁跟前,傅岐徒生出了羞愧。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沙场,他本该风光大胜。李沉壁看透了傅岐心中所想,温言道:“草原人不好打,从前我只在话本上听说过草原人的凶猛高大,如今置身于战场之中,才知边境将士如何英勇无畏,大周有你们,才是真的了不起。”沉闷的一声巨响,傅岐卸下了身上盔甲。盔甲带着浓郁的血气,被营账内的炭火一熏,李沉壁只觉得整个人好似都置身于血海之中。傅岐大刀金马地坐在椅子上,垂着头,闷声道:“这场战事只怕要些时日,我明日先让人送你回平城。”“你……”傅岐抬头看了眼李沉壁,片刻后,他突然站了起来,神情别扭,“这场战我一定会打赢的!”李沉壁微微笑着,这是自然。当他站在北境大营,当他站在这片旷野上的那一刻起,他就对傅岐充满了自信。李沉壁终于知道傅岐的骄傲来自于哪里。傅岐他生来就属于这片广阔的天地。去翱翔,去征战,去所向披靡。自重生以来的这两个月,李沉壁就像是生活在一片迷雾当中。他被傅璋推着来到了北凉。他被傅岐架着来到了北境大营。他成了死水下茍延残喘的蚍蜉,如果不是来到北境,如果不是亲身站在这片被烽火连绵过的土地之上,或许他会永远这样混沌,拖着痛苦的过往,疲惫麻木地往前走。在离开北境大营前的最后一夜,李沉壁睡在营账中,全都经由李沉壁之手,两浙死了多少人、淹没了多少农田,没有人比李沉壁更清楚。尽管李沉壁没有亲身去过堤坝尽毁的现场,但他只是凭借着奏章中的一字一句,就足矣拼凑出两浙地区的炼狱惨状。他在梦中,双脚踩在洪水退去后的农田之上,每一脚的泥泞都写满了沧桑。李沉壁的步履婆娑,所到之处尽是流民,这里曾经是大周最富庶、最繁华的江南。可如今,满目尽是疮痍。李沉壁伸着手,捂住眼睛。他跪在苍凉的江浙平原之上,痛哭流涕。北境战事焦灼,傅岐虽说应了李沉璧不日送他回平城,但这几日李沉璧却是连个傅岐人影都没见着。天没亮傅岐就出去了,入夜时分李沉璧左等右等等不着他回来。李沉璧久病未愈,有时候坐在椅子上挑着灯花,没等道傅岐,就先把自己给等睡着了。就这样又拖了五天。终于,这一夜,傅岐拖着一身血气赶在李沉璧睡着前回了营账。长龙关外战况激烈,就连处理傅岐内务的谷雨都几天没他人影了,有时候听着小兵们聚在一块闲谈,李沉璧也只能隐约知道今日又胜了一场,亦或者谁谁谁又在马背上受伤了。“后日阊都会来监军,谷雨需回一趟平城迎接他们,届时你跟着他一块回平城。”傅岐累极了,说完这话后整个人重重往地上一摔,闭着眼睛径直倒在了地毯上。李沉璧见他一动不动,忍不住想要替他脱掉身上的盔甲。铿——李沉璧手才碰到傅岐的肩膀,他整个人就被傅岐掀翻在地。傅岐猛地睁开双眼,锐利充满锋芒。“咳咳咳……”李沉璧眼前一个昏暗,脖颈处的剧痛让他在一瞬间面色涨的通红,双手紧紧抓着傅岐的衣襟,细长的狐狸眼楚楚可怜。“傅岐,你发什么疯!”李沉璧艰难地推开傅岐。察觉到那股大力消失了,李沉璧缓缓从地上坐直了身子。他侧头望着依旧躺在地上双目充斥着疲惫的傅岐,忍不住开口道:“战场上可还顺利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