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阊都下,百姓们畏头畏尾地走在街巷之中,大气都不敢出,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被从暗处冒出来的锦衣卫抓走了。这是庆历十三年的大周。沉迷于修仙大道的庆历帝连续八十八天没有上朝,世家之首严瑞堂把持朝政,利用‘江南决堤案’绊倒了工部侍郎李沉壁。至此,朝堂之上,再没人敢对严党说半个不字。消息传到大周各地,所有人都对此保持静默。唯有李沉壁的死对头,北凉世子傅岐在北境大营亲口叹了一句‘可惜’。有人问可惜什么?傅岐曰:至此,大周朝堂,再无清醒之人。“傅岐他当真这样说?”“回小殿下话,北凉世子这话都传遍阊都了,小的怎敢骗您呢?大家伙也都纳闷呢,那北凉世子和故去的李大人可是有名的死对头,没成想在李大人一事上,唯一敢发言的,竟然会是北凉世子。”“他有什么不敢的,北凉拥兵自重偏安一隅,他们只要不造反,就算是想上天都没人敢管。”话才说完,屋内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。“哎呦我的小殿下,您风寒才好,可别再冷着了,仔细再添一件衣裳吧。”靠在软枕上的男子微微摇头,只见他长发如墨散落身后,肤色苍白如玉,一双凤眼细长精致,眼尾处因着方才的咳嗽泛出了艳丽的一抹红,朱唇点缀,一张脸带着惊心动魄的美艳,但却又带着极致的脆弱。“你先出去吧。”传话的奴才在离开前又给火盆上多添了一点银炭,吱呀的关门声响起,紧接着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宁静。李沉壁闭上双眼,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当中。他醒过来已经三天了。但距离他人头落地,却是过去了两个月。曾经的工部侍郎李沉壁早已成了无人过问的谈资,如今的李沉壁,重生成了大周太子的幼子傅岚。一个养在太子别院,不得宠爱的小皇孙。傅岚,一个大周贵族茶余饭后有名永远也绕不开的笑话。生母是阊都第一雅妓,被好美色的太子看中抬进太子府做小妾,奈何美人薄命,生了傅岚便撒手西去。留下一个打娘胎里就带着弱症的傅岚活在尽是豺狼虎豹的太子府。傅岚卑贱的出生注定了他不受宠爱任人欺凌,李沉壁入朝为官的时候,这位大周皇室的笑话早就搬离了太子府,独自一人住在偏远的别院。想到这里,李沉壁叹了口气。若是这样也便罢了,可偏偏,这个傅岚实在是不争气。懦弱不堪,空有皮囊。就在上个月,他在太子和太子妃的一手操办之下,唯唯诺诺地同意了一纸婚约。嫁去北凉,做如今已有五十的北凉王做‘男妃’。这简直,是大周这月余来,除了李沉壁身死之外最大的谈资了。真是没用啊。李沉壁撑着伤寒未愈的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,半推开窗,任凭冷风灌进屋内,原本混沌的思绪被吹得清明。一想到他重生后的前路竟然会是嫁给北凉王做男妃,李沉壁就觉得无比可笑。死前的悲怆和愤慨全都化为了苦涩,重生成这样一个废物,还不如当日痛痛快快地死在断头台。留下一个坦坦荡荡的身后名。不管李沉壁再怎么想在心里骂娘,也都无济于事了。这桩婚事是太子和北凉王亲自定下的,因着这些年来北凉王征战沙场伤病连身,他一封求婚的折子递到庆历帝跟前,庆历帝竟然也没说什么,在折子后头添了几笔‘朕恭叔安’之类的话语,便把这桩婚事交给礼部办去了。想到此,李沉壁一声冷笑。大周从上到下就是一笔胡涂账,庆历帝一心想着求仙大道,恨不得有朝一日在梦里就能得到高人指点羽化而登仙,底下人想做什么在做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。北凉王不过是想娶一个男妻,恐怕这在庆历帝眼里,还没有他第二日要给三清真人上哪一炷香来得重要。做皇帝的都这样了,这大周再荒唐,也就不荒唐了。“小殿下,太子来瞧您了。”侍女槐月进屋时被冷风吹得一哆嗦,立马走到了李沉壁跟前,关好窗子,语气担忧:“小殿下,您这身子还未大好,小心又病了。”李沉壁自从三日前醒来后便没走出过屋子,他披着外袍,一头墨发随意地披散着,没有搭理槐月的数落,只是问道:“太子来了?”“是的,太子已经到正厅了,正等着殿下您过去呢。”“奴婢瞧太子脸色尚好,想必是来找殿下商议下月您的婚事吧……”婢女见李沉壁神情寡淡,说话语气也越来越轻,到最后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李沉壁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