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子昂接受的是西式教育,打心底反感无可厚非。“出生这种事,没法选。”罗西道。“是没法选,但是我这里,”沈子昂点点胸口,可能是压抑得太久太久,道:“像又块骨头堵在这里,很难受。”罗西道:“在这里不开心,你就走吧。”沈子昂挑眉:“走?如果能走,我为什么要回来?”罗西摊手:“对啊,你为什么要回来,你自己真的清楚吗?”把沈子昂送到清水湾别墅园区入口处,她拍拍他的肩:“回去什么都别说,装可怜会吧?”沈子昂蹙眉,而后失笑,黑色身影渐渐隐入林间,往里去了。罗西靠在车上发呆,她不缺朋友,不缺伙伴,如今也不缺钱,那她缺什么?人人都不得圆满,她也不例外。回去的路上手机又震一下,罗西胸口一滞,把车靠边停下。是顾城的简讯,千篇一律的风格,新年祝福短讯。顾城,顾城,顾城。他为什么要回东城,项目哪里做不成,为什么要回东城!罗西趴到方向盘上,她恨过年,十分痛恨,过年对于她来说不是大团圆,是冰冷的形式。她给这个那个做心理医生、做朋友、做伙伴,谁又给她做肩膀做医生?她那怪异可笑的自尊心,不允许自己放下身段低头来。电话持续地震动起来,她很快地接了起来。转钟的点,远处贸贸然地冲上云霄大片的烟花。绚烂至极。“好看吗?”顾城在电话那头问。眼泪无声地从罗西眼角滑下:“你听到了?”顾城在那头无声地点头,罗西看不见,但她心里看见了。“不会是你叫人放的吧?”顾城道:“你说是就可以是,你说不是就可以不是。”罗西撇嘴嗔笑:“我觉得你不会这么无聊。”顾城回:“可能不会吧。”罗西听得牙痒痒,顾城这种男人,什么都要人猜,非要吊住你一口,扯得皮肉酸疼刺激。那种优柔的烦恼,瞬间也就腾飞天外去了。——————16厮混顾城道,你给东城那些牛鬼蛇神全都送了礼,我作为你现在最大的甲方,怎么没见你有所表示呢。罗西悠闲地点了一根香烟,细细长长地,抽起来,很有旧时上海女人的味道。她朝前视镜里望了一眼名叫罗西的女人,肉眼可见的寂寥疲惫,被星星点点的光染上的耀眼的神色。“我说顾总啊,您是什么身价?我实在是想不出你还缺什么,送什么都感觉都是多余。你觉得呢?”顾城嘴角噙着一缕笑:“我缺不缺,缺什么,那是我的事情。你不表示,就是你的问题。你觉得呢?”顿时罗西一阵心潮澎湃,战场厮杀棋逢对手,肾上腺素无可遏制地冲上血管神经。这一刻,她真是爱死他了。这男人无论是更年轻时,还是此时,总能让人例如磕了药,使人精神恍惚地想要靠近,再靠近。崇州离东城不算远,也不算近,横穿地图而去,要三个多小时。高速上风驰电掣,罗西把车窗降下来,湿冷的空气割刀子似的往面皮上切割。她还不觉得冷。实在是脸上太烫。她像个孩子似的,冲上海浪,在浪头起伏中往那头奔去。孩子时候罗西不像孩子,陈茜茜向来懂事,向来乖巧,竭尽可能地不给人添麻烦。所以她还没童年。但,不要紧,顾城在那边。崇州城区变化大也不大,黑漆漆的夜空下,房子里全都透着光,全城都在蛰伏着,预备一大清早再放一波热闹的鞭炮。罗西看崇州,像是看前世。似是而非的街道,似是而非的身影,她也许从这里走过去,慢慢地走,头常常是低着。沿着墙根走,看谁家水泥高墙院外长出来的蔷薇花。那时她太安静,什么都不敢越界。陈秀娥给她划线,划了无数根线,将她的空间限制得小小的,几乎只有喘气的份。她对未来从没有信心,不知道未来在哪里,是什么样,她甚至没有理想,没有梦想,什么都不敢想。在陈秀娥几年如一日的驯化下,她陈茜茜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,什么都不值。她把车靠边停,找了24小时便利店坐下,要了一杯咖啡。这种便利店再十几年前还没有。干净、明亮、温暖。玻璃上印出的是罗西。陈倩倩陨落了。又给顾城打电话,一个没接,继续打。这个点睡觉了吧?非叫他睡不好。罗西笑得机灵古怪,且很甜,她自己不知道。顾城把第二个电话接了起来,嗓音很沉,沙粒状,引人犯罪的味道。罗西问:“跟女人暖床呢?”顾城那边响起细碎的起床的声音,还有火机打响在空间里清脆的回响,罗西甚至能看到烟雾从他嘴里吹出的曲线,袅袅地,迷人的。